七、宋代藝術 畫院風采
宋代畫院在中國藝術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它於宋太祖時設立,先有西蜀畫家黃居寀、黃克亮、高文進、高懷節、趙長元、厲昭慶、趙光輔等,繼而又有南唐畫家蔡潤、董羽、徐崇嗣等入院供職。自此以後,它一直擁有一批批第一流的畫家。宋代畫院開始了較正式的專業分工和專門訓練,並承擔官方的繪畫任務。宋初繪畫主要分為三類:花鳥畫、道釋人物畫、界畫。到寧熙時,山水畫也成為宮廷繪畫的一個重要門類。南宋時,曆史畫、風俗畫也在畫院畫家中引起了興趣,院中一些高手,如李唐、肖照、蘇漢臣、李蒿、劉鬆年等,都畫出了這方麵的傑作。畫院的這六大畫類,基本上覆蓋了宋代繪畫的所有領域,並在其中發揮了重大影響。
花鳥畫不僅代表了一種較高的文化修養情趣,而且被也作為宮廷、寺觀建築物的內部裝飾。畫院花鳥用黃派風格畫出,既富麗輝煌,又閑雅典趣。釋道人物畫大受重視與宋皇帝一開始就篤信宗教有關,許多較大型的官邸和寺廟的建造,都要繪製政教宣傳畫。宋太宗時重修開封最大的寺院大相國寺之時,畫院名家高益、高文進、王道真、李用和、李象坤都為之進行壁畫創作。真宗時修建玉清昭應宮之時,畫院畫家領導從全國招募來的三千多畫師進行大規模的壁畫工作。界畫在宋代達到高峰,從社會原因上說,是與社會轉型、市民興起和對技術興趣的高漲相聯係的。但從藝術體製上說,卻與畫院的提倡相關。在《宣和畫譜》中,界畫排在畫譜十門類的第三位,後於道釋、人物,而前於山水、花鳥。《宋史·選舉誌》界畫也是四大畫種之一,與人物、花鳥、山水並列。界畫主要用來繪建築物,產生很早,《漢書·郊祀誌》記載有《黃帝明堂圖》就為界畫。界畫主要是畫工之事。顧愷之說:“台榭(界畫),一定器耳,難成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畫論》)難成,因毛筆作畫,橫豎要畫直,比例須不差,不容易,得用界尺引筆畫成。正因此,它完全是靠一種結構之美,而不是筆墨之美,因此地位不高。但宋代的市民傾向和科技氛圍,使界畫閃現出一種特殊的魅力,從市民的眼光看,畫得好不好一看就明白的,就是界畫;從科技的觀點看,界畫最講程序和規矩,最好用一個客觀標準來衡量。正是這一背景下,界畫在宋代成了一門“顯學”,被列入畫院的入院考試科目,也是院內學生的必修課。《宣和畫譜》說:“(界畫)自晉宋迄於梁隋,未聞其工者,粵三百年之唐,曆五代以還,僅得衛賢以畫宮室得名。本朝郭忠恕既出,視衛賢輩其餘不是數矣。”宋代界畫名家除郭忠恕外,還有王士元、趙伯駒、趙伯驌、李蒿等。宋代界畫講究精工細密,計分計寸,向背分明,不失繩墨,往往結合金碧山水,亦為人物畫的背景。如趙伯駒兄弟就以擅長金碧山水、界畫閣樓著名。由於界畫最傾向於技術性,也最容易比較,被有些人目為院體的代名。“取工細刻畫,號為院體。” “後人從事界畫,稱為院體。”鄧椿也說:“畫院界作最工。”西方文藝複興是以繪畫為代表的,而繪畫是以科技為基礎的,這與中國的界畫在宋代成顯學有相似之處,然而,西方油畫卻成為當時的最重要的示範學科,並自此以後成為西方文化最重要的方麵之一。宋代界畫雖然在畫院中也形成了重視客觀世界的謹細擬物畫風,但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一方麵在畫院裏以重詩意的形式表現出來,另方麵,也是最主要的一麵,以文人畫的產生形成與界畫精神的完全對立,因此界畫終於未能上升到文化的高度,而這,正如宋代科技在古代的命運一樣,以一種方式暗示了中國文化的轉型性質。回到畫類上來,山水畫代表士人的修養趣味,風俗畫、曆史畫與現實社會風氣相連。這三類畫,特別是風俗畫,進入畫院透出了宋代畫院具有一種開放的性質。
五代以來,著名的山水畫大家荊浩、關仝、範寬、李成、董源、巨然,都在畫院之外。到熙寧、元豐年間,宋神宗喜歡李成和李成畫傳人郭熙的山水畫,李派山水因此入主宮廷。裝飾宮廷殿壁,成了郭熙、李成、符道隱的任務。神宗對郭熙的畫特別喜愛,一所大殿全掛滿了郭畫。郭熙被任命為負責考校天下畫生和鑒定整理藏畫的工作。這對全國上下畫風的影響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郭熙身在畫院之中,其趣味又是超越畫院的。他不是畫表現宮廷富貴的金碧山水,甚至也不像荊、關、李、範、董、巨等大家那樣以水墨為主,在水墨中滲以少量的色彩,而是全用水墨。他崇拜前賢,但更主張麵向自然:“嵩山多好溪,華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別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多好主峰。天台、武夷、廬霍、雁蕩、岷峨、巫峽、天壇、王屋、林慮、武當,皆天下名山巨鎮,天地寶藏所出,先聖窘宅所隱,奇崛神秀。莫可窮其妙要。欲奪其造化,則莫神與好,莫精於勤,莫大於飽遊飫看,曆曆列於胸中,而目不見絹素,手不知筆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吾畫。”(郭熙《林泉高致·山川訓》)這是他藝術創造的奧秘之一。“他畫山用雲頭皴,與荊、關、範相比,減少了山勢的硬度,然而並不失去雄偉之勢。他描寫的樹,具有‘蟹爪式’的特點,和李成的枯樹硬枝顯然有了區別。很像棗樹,另外在表現手法上,他吸收了‘南方山水畫派’的特點,表現出一定水分的飽和度,因此比李成等人的畫更加秀潤。”郭熙為畫院的權威,在其專著《林泉高致》中,對中國山水畫作了經典性的總結,他用理論和作品一道推進了宋代山水畫的遠逸追求。正像歐陽修在詩文中的平淡追求一樣,奠定了宋代審美的基本色調:淡雅。
王士貞談中國山水畫的發展時說:“山水大小李一變也,荊、關、董、巨又一變也,李成、範寬又一變也,李、劉、馬、夏又一變也。”(《藝苑卮言》)李(唐)、劉(鬆年)、馬(遠)、夏(圭)為南宋四大家,又是畫院名家。山水畫的重大變化是從在畫院外進行轉入了在畫院內進行。荊、關、董、巨、李、範是以構圖宏偉的全景山水為特點的,李唐畫風出於範寬,但在北宋時;也與範寬拉開了距離,南渡後,從小斧劈皴一變而為大斧劈皴,以化繁為簡的風格,開轉變之先,劉鬆年以“茂林修竹,山清水秀”的江南風光為描繪對象,其山石的皴法,或似李唐的大斧劈皴,或似郭熙的雲頭皴,但更加簡樸率真,他的代表作《四景山水》顯示了由李唐猶存的全景山水轉為小景山水,並直接通向馬遠、夏圭。馬、夏總是畫山水的一部分,所謂馬一角、夏半邊。但馬、夏之畫卻能通過這些有限的部分,傳達表現出無限的深意,比起荊、關、董、巨的全景山水來,馬、夏的一隅山水、邊角之景具有更多的空白,也具有更多的意味。如果說在荊、關、董、巨、李、範的畫中可以體會到律詩似的宏壯,那麼在馬、夏的畫中則可以感受到絕句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