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九回合中,一分鍾內有三次,老金的右勾拳擰成弧形,猛擊對方的下巴;於是桑德的身體三次重重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每一次他都在數到第九下時站了起來,雖然步履有點飄忽,但仍強勁有力。他的動作慢多了,不再浪擲體能了。他打得很艱苦,但他仍有本錢,這就是他的青春。老金的本錢是經驗。當桑德的威力慢慢消退,活力開始委頓,老金便開始運用多年的經驗施展手腕,謹慎地保存不夠充沛的體力。他不僅絕不做多餘的動作,而且誘使對方消耗體能。他的手、腳和軀體不斷放出假動作,引得桑德後跳、低頭、或出拳。老金自己以逸代勞,可他令桑德動個不休。這是老手的策略。
第十個回合一上來,老金施展左直拳攻擊對方的臉部,以此阻止對方的快攻;這時桑德變得聰明了,麵對這樣的攻勢,他收回左拳,低頭閃開來拳,同時揮出一個右手勾拳,砸在老金的頭側。打高了,沒能真正奏效。但老金一挨到這一拳,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這感覺很熟悉,瞬間,或者說一刹那,他的生命消失了。在這之前的一刻,對手一下不見了,對手身後一大片看客的麵孔也不見了;而一瞬之後他又複活了,他看見了桑德和後麵的麵孔。猶如剛一入眠又睜開眼睛,失去知覺的瞬間是如此短暫,沒等他倒下去便又蘇醒過來。看客隻見他晃了一下,雙膝一墜,然後就見他一下挺起來,用左肩緊緊地護住下巴。桑德的右勾拳連連砸在老金身上,使老金處於半昏迷狀態。但老金迅即反攻。他用左拳佯攻,卻後退半步,右拳猛力上捅。他這一拳非常精準,桑德低頭躲過左拳,豈料右拳迎麵擊了個正著,他被打得騰空而起,向後縮著翻轉過去,頭和肩重重著地。老金故伎重演,桑德再次中招。老金又用一連串散拳把對方打到圍繩邊上。他不留給桑德一丁點喘息和調整之機,一拳拳地砸下去,全場看客轟地站起來,群情沸騰,歡聲雷動。可桑德的體能和承受力非凡,他仍挺立著。看上去他是注定要被打昏過去的,一個警官被這可怕的暴打場麵嚇壞了,跑到拳擊台邊來製止比賽。
一聲鑼響,這一回合結束了,桑德跌跌撞撞地回到他那一角,反對警官終止比賽,說不在話下。為證明這一點,他向後跳了兩下,警官隻好同意繼續比賽。
老金向後仰坐在角落裏,猛喘著氣,他感到很失望。要是終止比賽,那麼裁判就得做出判決,獎金便是他的了。和桑德不同,他並不是為榮譽和前途而戰。他不過是為了那三十鎊錢。而桑德會在這一分鍾的休息中複元。
年輕無極限——老金突然想起這句話,他還記得初次聽見這句話是在他打敗老比爾的那個晚上。賽後那個請他喝酒的老玩家,拍著他的肩膀,說出這句話:年輕無極限!那家夥說得對。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他是個年輕人,而今夜,坐在對麵那一角是個年輕人,而他已是老人了,又已進行了半個小時的拳賽。要是他像桑德那樣打,連十五分鍾都挺不住。眼前的問題是他無法複元,那些鼓起的血管和過勞的心髒無法在短暫的場間休息中使他恢複體能。而且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力不從心。兩腿如灌鉛一般,現在還開始抽起筋來。他真不該在賽前步行那兩英裏的路程。還有那塊從早晨一起床就渴望能吃到的牛排。對那些不肯賒賬的肉店老板們,他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仇恨。一個老拳手,還沒填飽肚子就進行拳賽,這真是太夠嗆了。一塊牛排微不足道,頂多值幾個便士,可對他來說,卻是三十英鎊啊。
第十一回合開賽的鑼聲響了,桑德發動攻勢,盡量顯示他仍精力充沛,而事實卻相反。老金對這一花招很清楚——這些小伎倆同拳擊運動本身一樣淵遠流長。他先與桑德扭抱在一起以節省體能,然後鬆開手,讓桑德重新擺好架勢。這正是老金求之不得的機會。他以左拳佯攻,使對方低頭躲避,然後退後半步,一個上手勾拳,擊中整個麵門,打得桑德蜷著身子跌在地上。在這之後,便不讓他有喘息機會,盡管老金自己也吃了不少重拳,但他的回擊更猛,把桑德直打到圍繩邊,他施展出各種拳法不停地砸向桑德,從他的扭抱中掙脫,或者用重拳打得他無法上前扭抱,而每當桑德要倒下去時,他便用一隻手向上撐住他,另一隻手立即把他打靠在圍繩上,讓他倒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