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兒在太太屋裏住了下來,倆人之間很快便建立起一種不同尋常的情誼。她們既像母女又像姐妹還如同朋友。更多的時候太太坐在床沿上做針線活,弦兒坐在她的對麵,倆人親密地聊天。最初弦兒見太太的針線做得很好,覺得有趣,便提議跟太太學一學。她在“天香樓”學寫字學畫畫學唱曲學下棋學彈琴,卻惟獨沒有人教過她們女紅。可太太卻不肯讓她學做這些活計,說這是粗人做的事,她的手隻該撫琴或給老爺研墨和鋪紙。
老爺這次外出做客過了兩天還沒有回來。弦兒和太太更是終日廝守在一起。終日守在屋裏的太太終於有了個伴,便覺得格外舒心。一次,太太準備繡一對枕套,她找出一堆花樣左瞧右瞧淨是些眼熟的,便吩咐文嫂到外麵雲找些稀罕的來。
“方圓百裏地的花樣都叫太太收齊了,還叫我到哪裏去找?”文嫂笑道。
太太也不禁笑了。的確,周圍一帶的人家沒有人比她收集的花樣更多。
“我畫上一幅試試?”弦兒問太太。
“你能畫呀!”太太興奮起來,“我本該知道你會畫的。”太太急忙讓文嫂去文老爺的書房取紙墨。
功夫不大文嫂便取了紙墨跑回來,弦兒問太太:“畫什麼呀?”
“你隨意。”太太說。
弦兒略一思索,想起不久前見過的一本西洋畫冊,那些油畫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便提筆畫出一隻臥在草地上的母羚羊,它的頭高高地仰起,回望著身後一隻小羚羊。母羚羊神情溫柔,慈愛得讓人感動。小羚羊睜著稚嫩的眼睛望著遠方,遠處有著蔥蔥翠翠的山巒,它前麵的雙蹄調皮地高揚著,隨時都準備飛奔而去。
“天啊,這是咋畫出來的?”太太吃驚地說,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真不敢相信一個女孩子不但能像老爺那樣握筆,而且能畫出這樣好的東西。她被畫中那隻母羚羊眼裏流露出的母性的東西打動了。
“我一定要把它繡出來。”太太喃喃地說,又有些不安地問文嫂和劉嫂,“我能把它繡出來嗎?”
“能呀!”文嫂和劉嫂給太太打氣,“太太的手巧著呢,二太太能畫出來太太就能繡出來。”
弦兒也一個勁地鼓勵太太,太太便興奮地開始繡這幅“母子羚羊圖”,並且吩咐她們不要告訴旁的人。
文老爺是三天後回來的。他回來的時候是傍晚,弦兒與太太已經吃了晚飯,她們正在似明似暗的屋中聊天。文老爺在門外輕咳了一聲,然後走了進來,他站在昏暗的屋中問:“怎麼不點火?”
“我們說話呢,說得高興就忘了天黑了!”太太笑道,“也不覺得黑呢。”
這時,劉嫂進屋點燃了兩枝蠟燭,屋裏頓時亮堂了許多。
弦兒已經忐忑不安地站立在床沿,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文老爺。她暗暗地打量著他,她發現文老爺跟她見過的四爺一樣是瘦高個,不同的是文老爺眉宇間有種冷傲的東西,嚴肅的神情給人一種威懾感。他自始至終沒有望弦兒一眼,隻是跟太太說了幾句話。
“弦兒,你來見見咱們老爺。”太太微笑著拉過弦兒。
弦兒連忙側身福了一福,低著頭輕聲喚道:“老爺!”
文老爺依舊沒有看弦兒一眼,太太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說:“老爺,二太太叫你呢。”
文老爺陰著臉,“什麼二太太?我還沒點頭呢,你們倒先認二太太了!你們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太太見文老爺生了氣便垂下目光不吭聲了。文嫂和劉嫂則恭敬地肅立在一側,更是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文老爺說:“以後不許再叫她二太太了!”
太太抬起目光,“那叫什麼?我們可以叫她的名兒,下人們總該有個稱呼吧?”
文老爺愣了愣才說:“那就叫‘小姐’吧。”他這才望向弦兒,“現在社會風氣也開明了,你既然能讀書識字,就去書館讀書吧。”
弦兒驚喜地抬起頭,“老爺,我真的可以去書館讀書嗎?”
文老爺點點頭,然後離去。
弦兒高興地一連聲地衝著文老爺的背影說:“謝謝老爺!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太太笑了,“好了,老爺已經走遠了。”
弦兒這才記起忘了謝太太了,連忙回過身又向太太躬身,“謝謝太太!”
太太慈愛地把她拉到身邊,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可真叫我有些失望,我還盼著你們早點兒圓房,早點兒給文家添丁加口呢!”
弦兒羞赧地垂下目光,“太太……”
太太安慰地拍了拍弦兒的手,“既然老爺讓你讀書,那咱就再等等吧。”
此後弦兒還是很少見到文老爺。他隻是每天晚上來這屋裏坐一坐,跟太太說上幾句家常話便離去,眼睛從不望弦兒,也從未跟弦兒說過一句話。除了太太,家裏其他人每天早晨都要到老太太那邊去請安。弦兒去過兩次後,老太太便叫文嫂帶話給她,讓她以後不用再去了。弦兒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弦兒想起老太太和文老爺對自己冷漠的態度便有些傷感,但更多時候她是快樂的。
很快,弦兒便對文家有了一些了解。據說文氏家族世代為商,早在明朝時就是晉商中的佼佼者。他們主要從事對中亞地區的茶葉和絲綢貿易,開辟了自福建武夷山到恰克圖乃至歐洲腹地的萬裏茶葉之路。經過文家祖上數代人財取天下的雄才大略和不畏艱辛的豪邁氣魄,才營造了今日占地二十萬平方米、房屋兩百餘間、樓房十多座、園林十餘處的文家莊園。從文老爺的祖父開始,文家才在商場漸漸淡出,而棄商從文了。文老爺的父親讀了一輩子書也隻是個秀才,到了文老爺這兒也不過如此。自從文老爺的祖父棄商從文後,文氏家業便日日衰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