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遠處高高的城牆,官道上的人便多了起來,多是一些推車、挑擔去城裏賣貨的鄉下人。到了城門口發現已聚集了許多人,城牆上以及城牆內外站了許多持槍的士兵,每一個進城的人都顯得戰戰兢兢的。
一位穿著一身紅衣看樣子是準備回娘家的小媳婦騎在一匹高大的毛驢上,懷裏抱著個包袱,驢鞍上吊著幾隻雞鴨,旁邊一位幹淨利索鄉下打扮的年輕男子給她牽著毛驢。他們剛走到城門口,一個士兵便向他們凶神惡煞般吆喝道:“下來!下來!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還坐在上麵一動不動!”
年輕男子慌忙將小媳婦扶下來,那個士兵過來一把奪過小媳婦懷裏的包袱扔給身邊另一個士兵檢查,自己趁機在她懷裏掏了兩把。小媳婦又羞又憤眼裏噙滿了淚,卻不敢說一句話。幾個士兵檢查了驢鞍又摸了年輕男人的衣褲,沒有發現異樣便將他們放了進去。
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太提了一籃雞蛋,被一個士兵倒了個底朝天也沒發現什麼,便將籃子扔還給老太太。老太太望著碎了一地的雞蛋,坐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前麵一陣騷亂,一隊騎兵從城裏衝了出來,人們紛紛向兩邊躲閃。衝在騎兵最前麵的那人沒有穿軍裝,他身上穿著的是一身寬鬆的黑綢衣褲,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禮帽,看樣子有四十歲左右。他留著分頭,陰沉著瘦精精顯得有些蒼白的麵孔,兩撇修剪整齊的八字胡給他增添了一份英氣也增添了一份威懾。這人出來的時候城門兩邊的士兵們都肅然而立,而他傲然的目光隻是從道路兩邊的人身上一掠而過,胯下的馬連速度都沒有減便飛馳而過。
士兵們又開始搜查進城的人,弦兒站到了卡子前。一個小個子兵狡黠的眼睛在弦兒渾身上下打轉,目光忽然定在她頭上包著的淡藍色長圍巾上。長圍巾是一種很薄的絲織品自製而成的,在她頭上圍了兩圈又在下頜打了個長長的結。她這種裝扮很特殊,周圍那麼多女人竟沒有一個人圍這種長圍巾也沒有一個女人如此裝扮。小個子兵嘿嘿冷笑兩聲正準備說話,那遠去的黑衣人又飛馬馳了回來,他身後那些騎兵們也急急慌慌地跟了回來,不知道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城門口的士兵們見黑衣人去而複返又肅然而立。
黑衣人急馳到城門口倏地刹住馬,一眼望見還站在那裏的弦兒才鬆了口氣。馬奔跑時騰起的黃色灰塵向城門兩邊擴散,弦兒伸出一隻手擋在臉前,不讓灰塵迷了自己的眼。那個黑衣人端坐在馬上眯著眼睛困惑地望著弦兒,他緊蹙著眉頭苦苦冥想著,而馬上馬下的士兵們則迷惑地望著他。
那小個子兵見黑衣人盯著弦兒便精神大振,他挺著胸,雙腿繃得筆直,神情威嚴地瞪著弦兒大吼一聲:“圍巾裏藏著什麼?”
“什麼?”弦兒一臉迷茫。
“少裝糊塗,我看你是個可疑的赤匪!”小個子兵叫著兩把扯下弦兒頭上的圍巾。
弦兒由額頭裹到後腦勺上的紗布赫然顯露出來。
“這是什麼?”小個子指著弦兒的頭驚叫道。
城門口瞬時緊張起來,十幾個士兵端著槍衝上來,將弦兒包圍起來,都如臨大敵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怎麼了?”弦兒愕然地望著他們,見他們都盯著自己的頭便平靜地說,“我受傷了?”
“受傷了?是槍傷還是刀傷?”小個子兵冷笑道。
“是被人用茶碗砸的。”弦兒奇怪自己竟然一點兒也不害怕。
“受傷了!”黑衣人低聲自語,他的眼睛忽然一亮,緊抿的嘴唇露出怪異的笑意。他回身對身後的勤務兵說:“把她給我帶回去。”
“是!聶縣長!”那個勤務兵答應著跳下馬向弦兒走去。
“你們弄錯了,我不是赤匪!”弦兒仰起頭急急地對高頭大馬上的黑衣人叫道,“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你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卻是我要找的人。”聶縣長望著弦兒,眼裏露出深深的笑意。
“把她好好地帶回去。”聶縣長吩咐道,然後又意味深長地笑望著弦兒說:“我現在去辦點急事,等我回來咱們再敘。”說完便帶著那隊人馬飛馳而去。
弦兒莫名其妙地望著遠去的馬隊,重新揚起的黃色塵土把他們從她的視線中分隔,在她的記憶裏她怎麼也搜不出這個“聶縣長”的身影。
弦兒站在這間四壁空空的屋裏直到天色微暗。屋裏光線陰暗,散發出一股刺鼻的馬尿、馬臊味,地上堆著一堆發潮的麥草。這間屋看來是臨時作為馬廄的。她被那個勤務兵關進來後便始終站在鐵柵欄門前,隻有這裏還能呼吸到外麵的新鮮空氣。
偌大的院子一覽無餘,院裏竟然有兩棵彼此相望的紫槐,它們茂盛的枝葉如冠一樣扣在這個四合院的上空,樹頂幾乎將兩麵的房頂給隱蓋了。整個院子顯得幽深,靜寂。偶爾有一兩個人在院中走過也是無聲無息的。後來她就聽到院外響起一陣喧囂的馬蹄聲,接著看見身上蒙著一層灰塵的聶縣長急急地走進院。那個帶弦兒回來的士兵從左側廂房裏跑出來,手裏拿著一條幹毛巾替他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弦兒看見自己那條在城門口被扯下的淡藍色長圍巾握在聶縣長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