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時左右，深邃的蒼穹被一隻手拉去一道厚厚的幕布，換上一道濃濃的黛青色。傷痕累累的城堡顯露出模糊的輪廓，遠遠望去如茫茫滄海中空兀著的一塊曆盡滄桑的孤石，幽暗而又落魄。驀地，山崩海嘯的排炮聲撕碎了黎明前的寂靜，鋪天蓋地的炮彈尖嘯著飛上城堡。瞬時狼煙四起，火光熊熊，撼天的廝殺聲，激越的軍鼓聲直衝雲霄，比昨天更猛烈的炮火壓得城堡上的士兵們抬不起頭，火光中不見人影隻見血肉飛濺，磚木橫飛。
城裏一片混亂，火光中顯現著哭號奔跑的人影。硝煙味、血腥味、肉體焦糊的氣味，又迅速在空氣中彌漫。
嫫婆背著個包袱和弦兒一人抓著木瓜一隻手，從側門跑出縣府大院。街上到處都是奔跑哭號的人，這些人扶老攜幼從四麵八方擁向縣府大院和駐軍所在地。這裏是城中心，三麵的炮火都轟不到這塊地方，很快這裏就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驚惶惶的人們聚在一起便無形中增添了許多安全感，於是許多人便偎依著坐了下去。而他們三人卻費力地繞過一堆堆的人向北走，借著遠處的火光穿街過巷，在路上不時碰到往市中心轉移的人們，再往前走時就見不到什麼人了，街邊有幾處房屋著了火也沒有人管，看來房主人早棄屋而逃了。
弦兒的心狂跳著，緊張、慌恐使她腳步跌跌撞撞，她不知道他們要去的那個小院是否還存在，所經之處著火的地方越來越多，弦兒的心也越來越惶恐不安。她側頭望向嫫婆，嫫婆的神情依舊跟任何時候一樣冷漠鎮靜，這讓她心裏稍稍平靜了一些，這些年來隻要有她在身邊弦兒就有種安全感。她又垂頭望向被她們拉扯著狂奔的木瓜。他滿臉是汗，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晶亮的眼睛不停歇地左顧右盼著。他竟然不知道恐懼！弦兒驚異於這個六歲的孩子不凡！她蹲下身子背起木瓜，木瓜卻在她背上掙紮著叫：“娘，我自己跑。”
“別折騰！”嫫婆惡聲惡氣地斥責他，木瓜對嫫婆做了個鬼臉不動了。
弦兒背著木瓜跌跌撞撞地跑著，嫫婆一瘸一拐地緊跟在她的身後。他們終於拐進了那狹長的小巷，四周變得幽暗起來，弦兒驚喜地發現他們離火遠了。這條小巷還是這麼僻靜、破舊，巷頭有兩間破屋被驚天動地的炮聲震倒了，但四周卻沒有起火。
他們跑到巷子盡頭，在田掌櫃家院門前停下來，他們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應，便轉到那裏，倆人將木瓜由圍牆外慢慢放了下去，一會兒便聽到木瓜在裏麵搗鼓門的聲音。
“娘，門閂太高了！”木瓜在院裏喊。
“笨蛋，你不會找個東西墊在腳下。”嫫婆訓斥道。
木瓜轉身跑到院裏，目光在似明似暗的院裏搜尋著。突然看見一個穿灰色長袍的男人從正房裏慌慌地跑出來問：“是誰？”
“你快去給我娘開門！”木瓜站在院中氣度不凡地對那個男人命令道。
“田掌櫃，給我們開門！”嫫婆在院外聽到他們說話聲便不耐煩地叫道。
田掌櫃急急忙忙地跑過去開了院門，見到走進來的弦兒連忙施禮，“聶太太，你們沒事吧？”不等弦兒回答他的問話，又慌忙關好院門，將他們帶進屋裏。
他們進了屋，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從裏屋晃出來，“太太，你們也來了？”聽到聲音才知是囡囡。
“我說呢，怎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原來自個兒跑回來了！”嫫婆不滿地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