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京城已入秋,午後的陽光卻似勝過盛夏般的驕奢,明晃晃地肆虐照在院落裏。明珠抬眼透過窗格的間隙瞥了眼院中的青石板上筆直跪著著身影,端起桌案上的茶盞,卻長長地歎息一聲,將杯盞重重地落在桌上,淺碧色的茶湯四濺起。 “老爺,這正午太陽正毒,容若前些日子身子骨才將好些,您就讓他起來吧,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商量?”覺羅氏在門前階下焦慮地徘徊著,緊蹙著眉瞅了眼烈日下一臉倔強的容若,勉強打起笑臉上前來。 “商量?你當這是市井裏的買賣?每三年一季的選秀,那可是先祖們定下的規矩!” “容若還小,”覺羅氏將那盞碧色正好的茶遞到了明珠的手邊。 “小?他從你肚子裏爬出來也有十七個年頭了吧,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聖上八歲登基,十四歲就已經親政了,他都十七了,要不是你寵溺著他,他哪來的膽子去宮外攔選秀的排車?”明珠向北抱拳,目光卻從覺羅氏臉上掃過,落在院內的容若身上。
覺羅氏看了眼一臉冰霜的明珠,轉身提起裙子奔下台階,搶過一旁婢女手中半撐著卻不敢遮擋於容若頭上的桐木傘,一把將容若拉起,“你們都瞎了眼了杵在這兒,還不快送公子去房間歇息,還有你,去備薄荷茶!”覺羅氏怒從心生,對著一旁的婢女訓斥道。 “都給我站住!”明珠將手邊的茶盞重重地摔在地上,大步流星地從廳堂出來,瞪了覺羅氏一眼,轉而盯著依舊倔強地和他對視著的容若,“我納蘭家,怎麼出了你這麼一個孽障!” 容若依舊不言語,隻是將目光移向了門廳,那紅漆的廊柱下,和旺探出半個腦袋,打量著院中的一切。 明珠低歎,順著容若的目光瞥了眼和旺,“你去回了丁腹鬆,就說這個館師,我們納蘭府請不起!”轉身,拂袖而去。 一場午後的大雨卻在一陣狂風卷起沙塵後突然而至,容若站立在窗前,漠然地看著雨滴落在窗前的芭蕉上,碩大的葉麵,卻在雨絲無情地衝刷下,無處可藏。
容若低低地長歎,他不記得昨晚是如何回來的,他隻記得午後便開始在暢春樓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可酒入喉,冰涼辛辣躥入肺腑,他卻覺得眼前越來越清晰,她清秀的臉龐,莞爾的笑靨,甚至於他替她畫的初弦遠黛眉,他看著她就在眼前,遠遠地向他走來,可他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一切,如鏡中花水中月般,虛無而縹緲。 和旺在門前摘下了鬥笠,左右看過後,輕巧地閃了進來,“打聽到了麼?”容若不曾回頭,甚至於站立的姿勢都不曾改變,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卻滿含心酸與無奈。 “昨兒晚些時候從神武門入了宮,都安排在了靜怡軒,可今兒一場大雨讓太皇太後臨時改了主意,說定在了明日午時,”和旺壓低了聲音。 “身上還疼麼?”容若輕歎,緩緩回了頭,“我讓人找魏太醫那開的藥,你記得每日敷上。” 和旺應著退了出去,門扉“吱呀”一聲開了,可門前的廊下,明珠就站在沉沉的暮色裏。 【注解】丁腹鬆,字木公,通州人,納蘭容若師傅之一,其博聞和淡泊對納蘭容若的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