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皺著眉將數本彈劾明珠一黨賣官鬻爵、貪贓受賄的折子壓了下來,他給了明珠月餘的假期,可月餘後的明珠,依舊沉浸在喪子之痛裏。 玄燁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正在塞外的路上,聞言幾欲栽下馬去,身前身後一眾的侍衛相擁,可那群人裏,卻獨獨少了容若的身影。 他記得他當即讓鑾駕停了下來,自己卻突然間策馬,往廣袤的平原草地上急弛而去,風在耳畔呼呼而過,花香草泥的味道混合著衝進鼻子裏,一片酸澀。 他在一片野花叢中停了下來,趴在馬鞍子上失聲痛哭起來,他從不曾想過他會做出如此殘忍的選擇,殘忍到用自己的性命來抗拒帝意。 那一日他獨獨留下了容若,他記得那一日後花園的海棠落了一地,他記得他把所有彈劾明珠的奏折都堆在了他的麵前,他問他什麼是君與臣? 他記得他沉思了片刻,跪地而回:“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 他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將那一堆的折子狠狠地拂落在地上,“朕警告過明珠,朕告訴他大學士當以進賢退不肖為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可稍存私意!可他背著朕都做了什麼!枉朕視他如左膀右臂,讚其為肱骨之臣!” “成德願代父領罪!阿瑪如此,隻是一時迷了心竅,”他記得容若跪地一本本地拾起奏折,高高舉過頭頂。
“迷了心竅?那好,納蘭成德,你從今日起將明珠的一言一行都給朕記下,何人來府,說了些什麼做了什麼,明珠一黨勢力已侵入何省何府衙,你一一給朕查個水落石出,朕看在明珠多年替朕勞心盡力的份上,當留他一條性命!不然就憑這一堆折子,朕立即就可以治他獨攬朝政、貪財納賄、賣官鬻爵、結黨營私、打擊異己之罪,條條罪狀皆可誅滅九族!朕到要查個一清二楚,一向光明磊落的明珠,到底是受了勒德洪的蠱惑,還是聽了餘國柱的挑唆!” 玄燁說完便拂袖而去,狠狠地摔落乾清宮大紅的宮門,他突然害怕從他的嘴裏講出“請皇上收回成命!”、“奴才不敢!”之類的話語,盡管他知道他心裏定會抗拒,可若是諸如此類的話真正響在耳畔,他害怕他會控製自己而一道聖旨殺了他,盡管他曾經說過,“奴才的性命早已攥在皇上手心裏了。” 玄燁回書房砸了一地的杯盤盞碟,將一架子的書全部掀翻在地上,鬱鬱不樂地繞了禦花園一周,可回到乾清宮時,那個身影依舊直直地跪在那裏,發辮後一串璀璨的玉珠,散發著冷豔的光芒。 玄燁徑直坐在龍榻上,冷著臉看著地上的容若,那是一張滿是智慧和詳和的臉,在他的眼裏沒有滿蒙貴族的傲氣,在他的身上沒有上三旗子弟的驕奢,他喜歡他周身儒雅的氣息,在森森白骨壘起的龍榻旁,如一抹清新的蘭,掩蓋了一切的肮髒。 “納蘭成德,朕問你,你可知為何朕要留你在君側?”玄燁問道,聲音裏一抹幹涸的啞然。
尾聲 問君何事輕離別(2)
“奴才鬥膽猜測,原因有三,”玄燁聽到他冷靜地回稟,一如往常,寵辱不驚。 “願聞其詳!”玄燁冷哼了一聲。 “阿瑪位高權重,可畢竟是外姓大臣,以皇上的權衡術,奴才伴於君側無異於一枚攥在手心的棋子。” “其二!”玄燁緊緊握了拳。 “奴才與漢人士子相交過甚,皇上卻從不曾幹涉,以滿漢如今的局麵,皇上也存了一分籠絡漢人的心思。” “那其三呢?”玄燁從鼻子裏哼出幾個字,緊握的拳頭,關節“咯咯”作響。 “因為婉貴人,”容若頓了頓,可“婉貴人”三個字落在自己耳側,卻似重捶般敲打在自己心裏。 “放肆!”玄燁低吼一聲,愛蘭珠與容若的私情,一度是他心裏不能觸摸的痛,可眼前的這個人卻輕飄飄地說了出來,“納蘭成德,你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請皇上收回成命!” “納蘭成德,你這是逼著朕治你一個抗旨不遵!”玄燁“騰”地從龍榻上站起,重重一拳落在龍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