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卡夫卡 布拉格(1)(1 / 1)

第1部布拉格

在布拉格郊區新猶太墓地的門口,接待遊客的是一位消瘦而蒼老的墓地守門人。他指了指一個放在椅子上的紙箱,請遊客從紙箱裏隨意挑選一頂紙做的圓頂小帽?。在這個寒意料峭的2月清晨,紙帽畢竟過於單薄,遊客幹澀地笑了笑,信手揀起一頂。在他的肩部正上方,不難發現一塊稍嫌汙穢的白漆指路牌,上麵標著一道細細的黑箭頭,寫著弗朗茲卡夫卡博士。

這是一個陰霾的日子,1924年6月2日也是一樣。正是在那天下午,法學博士弗朗茲卡夫卡安葬在這片布拉格猶太中產階級華麗的深色碑林當中。沿著礫石小路走到盡頭,遊人立刻就會被卡夫卡的墓碑那獨特的外形所吸引。這座墓碑是立體派藝術家設計的,碑石呈灰白色,外形類似古埃及的方尖碑,隻是下方略窄,上方略寬,碑上刻著卡夫卡的名字和在他之後去世的他的父母的名字。墓碑造型簡潔,結構輕盈,樸素而富有獨創風格,它與這位有著獨特天賦、令整個世界為其著迷又令整個世界為其困惑的作家真是絕配。

如果不知道卡夫卡和布拉格之間關係,不知道他生於斯長於斯的故事,遊客們往往不會在這個城市長期駐留。卡夫卡就是布拉格,布拉格就是卡夫卡,卡夫卡的朋友約翰尼斯曾這樣說過。然而,今天的布拉格已經成了歐洲獨立國家捷克的首都,當地居民也已不再使用卡夫卡寫作時用的語言了。卡夫卡出生於1883年,當時的布拉格是奧匈帝國的幾個重要城市之一,而奧匈帝國則處於哈普斯堡皇室兩元君主執政時期,官方語言是德語。卡夫卡是猶太人,但在當時,布拉格的猶太人幾乎被全盤德國化了。這樣的背景對任何作家來說都已經夠複雜了,而相對卡夫卡來說,這更成為了他那複雜的作品和痛苦的個人生活源泉。他惟一想做的就是寫作。他說過:除了文學,我一無是處。但周圍的環境卻障礙重重:一個冷漠的家庭、一份要求苛刻的工作、糟糕的身體狀況、結婚的理想屢屢破滅。他的作品所具有的獨特風格--如今被稱為卡夫卡式風格--就源於這種沒有歸屬感,即在一個神秘而滿含敵意的世界裏無法找到歸宿的感覺。在負疚感上,卡夫卡就像《審判》(The Trial)中的約瑟夫K一樣,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受到正式指控的被告,一個沒有犯罪行為的罪犯;在孤立感上,他就像《城堡》(The Castle)中的土地測量員一樣,為了在城堡中明確自己的位置,不敢違抗令人莫名其妙的命令;在對新生活的憧憬和個人的重塑上,他就像《失蹤者》(The Man Who Disappeared)中年輕的主人公一樣;在自我分裂的痛苦上,他就像《變形記》(Metamorphosis)中化身為甲蟲的推銷員格裏高爾一樣。

但是,如果據此認為卡夫卡是一個敏感柔弱、隻能逆來順受的人,則是十分荒謬的。卡夫卡寧靜、善思、孤獨的性格也有熱情、睿智的一麵,他不但能夠敏銳地感知生活中的苦痛,而且善於發現生活中的樂趣。在布拉格,他有自己的朋友,他的身邊有一個由著名作家、知識分子組成的活躍而激進的圈子;他的事業一帆風順,在同事中有不錯的人緣;他喜歡到鄉間旅行,也樂於從事戶外活動;盡管他的主要作品沒有在有生之年發表,但作為一名作家,他在生前雖然名氣不大,卻備受好評。女人們常常被他的魅力吸引,他也樂於同她們相處。不管私下裏他如何忍受恐懼和孤獨的折磨,事實上他都為每一個和他交往的人所喜愛。

卡夫卡去世後,他在世界文壇上的地位得以確立,一些人漸漸習慣把卡夫卡看作一個準宗教作家,一個鍾愛宗教主題的寓言作家,一個現代人。一個有點抽象的卡夫卡由此顯現出來了,這正貼合20世紀中期歐洲和美國知識分子的胃口,荒誕主義者和存在主義者們津津樂道地談論著卡夫卡。但是,到了20世紀後半期,一個更為微妙的卡夫卡開始出現了。人們發現,以往的研究忽視了卡夫卡的布拉格背景、猶太人身份和個人生活的細節,一種新的尋根究底的研究潮流扭轉了這種局麵,尤其在卡夫卡的大量信件和日記公諸於世後,人們更是還原出了一個曆史的卡夫卡:一個在具體時間具體地點的具體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