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能否認,由於他長年累月衣衫單薄,腿上傷痕累累,一直不能愈合;他經常挨餓,10歲時就推著小車走村串戶,早出晚歸,冬天也不停歇。然而他不願理解,這些千真萬確的事實和我沒有吃過所有這些苦同樣千真萬確的事實卻無論如何得不出這些結論:我過得比他幸福,而他可以因腿上的傷口抬高自己;他可以從一開始就認定,我不會讚賞他當時的辛勞困苦,正由於我沒有受過同樣的苦難,我就必須對他感恩不盡。我何嚐不想聽他沒完沒了地講他年輕的時候,講他的父母,但是他以一種誇耀和爭吵的語氣來敘述這些,可真讓人難受。
高大魁梧的赫爾曼給敏感的卡夫卡造成了心靈上的創傷,假如他聽到了兒子的反駁,他會把兩手一拍,氣惱地大喊大叫:"今天還有誰懂這些?孩子們都知道些什麼?"有時他還會援引親戚的例子,比如他的小妹,卡夫卡的朱莉姑媽,她"同父親所有的親戚一樣長著一張闊臉。她的眼睛顏色或位置有點不大對勁。"從10歲開始,她就做起了幫廚女工。"寒冬臘月,她穿著一條單薄的濕裙子,急匆匆地忙活著,她腿上的皮膚裂開了,單薄的裙子上結了冰,一直要到晚上睡覺時才會幹。"赫爾曼卡夫卡後來到了布拉格,與他的兄弟姐妹不同,他抱著渴望飛黃騰達的野心,希望獲得社會地位,住在尊貴的街區(這可以理解為一家人在布拉格舊城頻繁搬遷的動機),同說德語的社會精英站在一起。卡夫卡總是對父親的實用智慧和力量充滿欽佩,同時又對他的自吹自擂深感厭惡。另外,父親對他的創作絲毫不感興趣,這也是弗朗茲卡夫卡不能原諒的。
赫爾曼14歲就離開了家,獨自外出謀生,他推著一輛手推車,走南闖北,販賣貨物。20歲時,他參軍入伍,三年後當上了排長。後來,高唱過時的軍歌成為他表達自己忠於奧地利的方式。同樣,由於利益上的需要,他也曾在布拉格鼓吹自己對捷克的熱愛,甚至向人口調查員謊稱他們一家人使用捷克語。從弗朗茲這方麵來說,他是不肯參與這種欺騙的。一家人實際上都說德語--盡管據說赫爾曼在罵人時用意第緒語。
為了紀念居住在波希米亞的祖先,赫爾曼卡夫卡到達布拉格後,把"卡夫卡"的姓氏注冊為商品商標。他經營的文具上畫著一隻寒鴉--在捷克語中,"卡夫卡"就是寒鴉的意思--以提醒人們記住哈普斯堡皇室對猶太人的壓迫。1781年10月,約瑟夫二世頒布了《宗教寬容詔書》,按照現在的標準來看,所謂的"寬容詔書"並非名副其實。這項詔書本著宗教的寬容原則,向猶太人開放各種形式的貿易和商業(盡管猶太人仍然不能在鄉間擁有土地),目的在於更好地調動奧地利猶太人的積極性,使他們為國家服務。同馬爾庫塞在《壓製的寬容》中分析的一樣,這條法令在放鬆一隻手的同時收緊了另一隻手。政府鼓勵猶太人建立他們自己的小學,條件是必須接受政府監督。大學和高等教育學院向猶太人開放。但政府同時禁止在商業記錄中使用希伯來語和意第緒語。1782年頒布的法令要求猶太人放棄猶太姓氏,采用德語的名和姓。當時很多人選用了動物和鳥類的名字,"卡夫卡"這個姓氏或許就是卡夫卡的祖先在18世紀末自己挑選的,也可能是政府強加給他的。"如果你發現猶太人不喜歡他們自己的名字,不要為此驚訝",約瑟夫羅斯這樣寫道:"對猶太人來說,他們的名字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那不是他們的名字……它們隻是必需的代號。他們真正的名字是在安息日和宗教節日按《聖經律法》所取的名字:他們的第一個猶太名,以及他們的父親的猶太名的第一個字"。直到18世紀末期,伴隨著《宗教寬容詔書》的頒布,波希米亞的猶太人才獲得全麵的解放,開始從農村向城市遷徙。赫爾曼卡夫卡就是這場社會運動中的一個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