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第緒劇團演出的戲劇大多寫於1880年到1910年之間,按照一位學者的說法,這種戲劇"完全不受當時的現代戲劇革命的影響"。卡夫卡作品的一些特點--比如他慣於描寫手勢和誇張的動作,擅用黑色幽默和喜劇性的諷刺--或許可以在萊姆貝格劇團那種鮮明的表現形式中找到源頭。在看過意第緒劇團的演出後不久,卡夫卡寫出了《判決》,這部小說是體現卡夫卡那戲劇化的風格的第一部重要作品。
希伯來語是一種古老的閃語??,與之不同的是,意第緒語屬於印歐語係,形成於中世紀的德國,後來成為東歐猶太人使用的語言。生活在布拉格的那些西歐化的猶太人並不熟悉、也不歡迎意第緒語,這可以幫助我們理解赫爾曼卡夫卡對這種語言的敵視。作為一個遷居城市、一心向上爬的生意人,意第緒語可能正是赫爾曼試圖忘在腦後的東西。因此,弗朗茲對意第緒劇團的熱情就成了對父親的世界及父親本人的又一次反抗。我們在前麵提到過,卡夫卡對捷克文化很感興趣,這同樣出於一種渴望認同的力量。在一篇日記中,卡夫卡用大量的篇幅論述了"小規模文學"現象,他根據從洛維那裏掌握的華沙的猶太文學現狀,結合他自己對當時捷克文學發展的理解,指出"小規模文學"可以產生很多"益處",而一般文學"看似在顯著的範圍內廣泛發展,實則並非如此,因為它缺少傑出的人才"。"小規模文學"的益處包括"鼓舞人的精神,統一民族意識……使一個民族從它自身的文學中汲取自豪,在整個民族麵臨敵對環境時提供精神支持,這是一部民族的日記,它與曆史記錄截然不同……公眾生活的廣闊領域在其中得到淨化"。卡夫卡相信在一種小規模的文學中,人們會更積極、更直接地參與進來,推廣這種文學並促進其發生變化。"文學同人的關係勝過文學同文學史的關係"。簡而言之,麵向社會的意第緒文學吸引了這位寂寞孤獨的天才。
在1911年秋天以及次年春天,卡夫卡看了近二十場意第緒語劇團的演出。他的日記裏寫滿了劇情摘要和對演員的描寫。他向洛維追問東歐印度人的習俗和文化,他認為和那些同他父親一樣的、西歐化的猶太人相比,洛維更值得信任。即使在公司的業務會議上,卡夫卡留心的也是客戶那"東歐猶太人的手勢"以及"說話時抑揚頓挫的調子"。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卡夫卡對此著了迷。
不幸的是,欣賞演出隻能暫時緩解來自工作、寫作和家庭瑣事的壓力。星期日本來應該用來寫作,但他卻不得不去茲茲克弗的工人階級居住區,懇求父親商店裏的簿記員回去工作。由於不堪忍受老板的行為,赫爾曼那些"拿薪水的敵人"起來反抗,要求集體辭職。赫爾曼"態度誠懇地好言相勸,利用他的疾病、他的個頭、他以前的力量,他的經驗和他的聰明",終於說服了絕大多數職員,隻有簿記員一個人不為所動。卡夫卡被父親派去安撫簿記員,但是他的努力似乎白費了。因此又一天虛度了,他悲傷地寫道:"我什麼都沒有做成,因為我沒有時間,我的心情很壓抑……我還能忍受多久?"
與此恰好相反,在聽到洛維用意第緒語和希伯來語朗讀詩歌和短文後,他"覺得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一起"。他愛上了劇團的一位女演員,瑪利亞契西克,他在日記裏對她的表演和她本人進行了詳細地描寫("每當我聽到她的聲音時,我的顴骨就禁不住開始顫抖")。契西克夫人顯然對卡夫卡構成了強烈的性吸引,但這件事最終卻不了了之了。
對根源和歸屬的思考促使卡夫卡開始重新審視他同家人之間的關係。"昨天我發現我並沒有總是像應該做到的那樣愛自己的母親,"他寫道,"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德語阻止了我的愛。猶太人的母親不應該被叫做"mutter(猶太語,母親)",把母親叫做"mutter"顯得有點滑稽……我相信全靠了猶太人居住區的記憶,猶太家庭才得以維係,因為"vater(猶太語,父親)"這個詞同父親的稱謂也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