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九年,大虞國都華陽城。
往年的三月末,是大虞的“櫻花祭”。
每年此時,粉白的櫻花尚未完全凋落,杏花、桃花已然次第開放,海棠也羞答答地展開了笑顏,還有紫色的丁香點綴在花叢中。花團簇擁成淡雅的錦雲,散落在京城各處,微風吹過,花香陣陣,沁人心脾;花瓣輕盈飄落,像下起了一陣花瓣雨,那番難以形容的風雅,引來無數文人墨客留下詩篇。
在大虞建國之前,中原已經混戰了五十餘年。如今現世太平,風調雨順,百姓們對和順皇帝充滿了感恩,正是因為他,百姓們才重新找回了欣賞春光的心情。櫻花祭時,婦女們結伴賞花,男人們在酒館裏喝酒,孩子們興奮地跑來跑去,大虞國一片安逸祥和。人們在賞花的同時,也會虔誠地向上蒼祈禱,願年年都能如此平安順遂。
可今年是個例外。或許是朝堂風雲影響了天氣,轉眼已經三月末了,天氣依然沒有轉暖,時常陰雲密布,響雷陣陣,甚是瘮人。不僅如此,京城又流行起了水痘,有些孩子已經因此喪命了。華陽城裏流言四起,百姓默默地看著老天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揣測著朝堂的風雲變幻,不敢妄自舉行慶祝活動。想起往年的熱鬧,再看看如今的冷淡,百姓們隻能抄著手,祈禱不要再有腥風血雨。
三月二十二日這天傍晚,幾聲巨雷轟然響起,像是老天爺的警告。轉眼間,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百姓們倉然躲進家門,昔日繁華的街道上,轉瞬已是空如一人。
在這片疾風驟雨中,隻有一個少年在拚命奔跑。他大約十歲左右,穿著一身天藍色的錦緞單衣,腰間束著一條玉色腰帶。單從衣著上來看,他必定是京城某大戶人家的公子;可與他衣著不相稱的是,他披頭散發,滿臉紅疹,腰間所配之玉已然搖搖欲墜,可他一點都不在意。
因為急著救哥哥,他跑得很急;可他出著水痘,發著高燒,心裏又急,跑著跑著,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狼狽地摔倒在水坑裏。
雖然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可他還是趴在那裏,無助地大哭起來。
他叫金世安,是禁軍統領金穹的次子。
很難想象,就在兩個時辰前,金家還是京城最鼎盛的家門之一,他還是最無憂無慮的少爺之一。
大約一個月前,父親跟隨和順皇帝平定邊關的叛亂去了,他興奮得差點兒頂著屋頂跑了。平時父親也不教他弓箭,隻知道黑著一張臉訓他,以至於他一見了父親就跑;如今父親不在家,他可以撒著歡玩了。尤其是此時恰逢華陽城的櫻花祭,他跟好兄弟楚寒約好了,一定要把好吃的全都吃一遍,哪怕是花光所有的壓歲錢。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他根本不明白大虞的局勢有多危急,隻知道天氣不好,櫻花不開,所以今年都沒有櫻花祭了。他懊惱地在床上打滾,滾著滾著,突然就發起燒來。待家人來喊他吃晚飯的時候,他都已經昏睡過去了,臉上起滿了紅疹。
哥哥金世寧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他也不甘落後,雖然才十歲,但臭美的習性已經深入骨髓。因為染上了水痘,一張可愛白淨的小臉變得坑坑窪窪的,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沮喪不已。
映花公主命他進宮陪她玩兒,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映花知道他病了,又打發太醫來瞧,他生怕太醫回去添油加醋地說他毀容了,以至於映花再笑話他,他果斷躲在衣櫃裏不肯出來;再後來,映花又派人告訴他,她做了好多杏花糕,要等他來吃。他有過那麼一絲猶豫,半推半就地說等過幾天再進宮。
三月二十二日下午,經曆了兩天的陣痛了,二娘還沒有生出來,這可真把全家人都給急壞了。別人都說,二娘一定是懷了一雙龍鳳胎,這可是天大的祥瑞。陛下在出發之前,特意賜了“世榮”“世珍”兩個名字,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用。金家人感激不盡,都說這兩個孩子必會秉承著天子的恩澤降臨人世。
如今家人都聚在二娘居住的烏竹院,他也想去,可母親擔心他又發燒,再把病傳染給別人,便不允許他去。他氣得哭鬧了一場,賭氣不吃飯,不喝藥,哥哥哄他,他也不理。他從小就倔,哥哥也不管他,由著他去了。
家人都急得團團轉,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生病了。他本是家人最寵愛的小少爺,可此時卻沒有一個人理他,他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他心裏一喜,卻又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哭過,便趕緊轉過身去,想用瀟灑的背影來顯示他內心的孤傲。
“本少爺身子不適,不要來打攪我。”他冷冷地說。其實無比渴望來人能多待一會兒,能陪他說說話,問問他的病怎麼樣了。
“世安哥哥,我來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