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比子衿大幾個月,紮著兩根小辮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滿了淚水,模樣極為惹人憐愛。她似乎有些怕生人,在看到映花的那一刻,她用手背擦掉了眼淚,倔強地看著映花。
靜安寺的僧人說道:“前年冬天,我們寺裏來了一位女施主,她抱著一個小嬰兒,窮困潦倒,居無定所。她說,臉被燒傷了,怕嚇著別人,一直帶著麵紗。她應該吃了很多苦,身體也不好,主持破天荒地收留了她,她便在寺中縫縫補補,做些針線活,養活自己和孩子。這位女施主極其安靜本分,從來不肯多言,在這裏兩年,我們也僅僅知道她姓‘常’。從今年年初開始,她病情惡化,主持延醫診治,也絲毫不見好轉。後來,她留下遺言,說如果自己死了,就把女兒托付給梁侯爺。可梁侯爺已死,我們實在沒辦法,便去找了他的生死之交張羽將軍。張將軍說他會想辦法,將這個孩子妥善安置。”
映花聽完了,內心波瀾起伏,問道:“那位常姑娘的遺體呢?可安葬了?”
僧人歎氣道:“她自尊心極強,從不讓人看她臉龐,她預感大限將至,給女兒做好了飯,自己悄然離開了寺廟。我們猜測,她極有可能跳進了金水河,讓所有人都再也找不到她。”
“果然還是那個性情剛烈的她。”映花想著,心裏更不好受。她抱起那個小女孩,說道:“以後你就是我們家的孩子了!”
常玉嬌臨走之前,做了很多的衣服,有女兒一件,便有子衿一件。映花心想,怪不得家門口時常有人送衣服,原來都出自她之手。梁翊聽聞了常玉嬌的事跡,又傷心了一場,不過看到那個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又有無限愛意湧上心頭。
梁翊笑眯眯地問道:“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瞪著大眼睛,警惕地答道:“十三。”
梁翊一愣,常玉嬌那麼有才華,如何能給女兒起這個名字?轉念一想,或許對常玉嬌來說,最美好的年歲,或許就是景暄十三年吧!
映花抱起她來,有些惋惜地說:“若她父母都活著,她也應該是一國公主,可惜造化弄人啊!不過到了梁家,就是我們梁家的女兒了,以後就叫我們爹娘,好不好?”
十三從來都不笑,此時也隻是低頭玩紐扣,不肯說話。映花就權當她默許了,又笑著說道:“十三這個名字不能當大名,嗯——要不你叫望月吧,如何?”
女孩在映花懷裏睡著了,梁翊感激地看著妻子,心想,或許常玉嬌聽到“望月”這個名字,也會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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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涼的時候,梁翊再一次病倒,這次疾病來勢洶洶,肖大夫夜不能寐,無時不刻不看護著他。映花經曆過很多次這樣的險情了,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能坦然接受了,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正在此時,文駿昊卻悄悄來了,帶來了很多雪蟾。
雪蟾可是救命的寶貝,而且這次的劑量,足足夠梁翊吃一年了。映花對他千恩萬謝,文駿昊卻說道,這並不是他找到的,而是一個野人找到的。他是在琵瑟上北麓遇到這個野人的,他覺得很麵熟,便將他帶到了白楊穀。
映花急忙命人將野人帶進來。那人真的如野人一般,頭發老長,渾身髒兮兮的,傻瓜似的一直傻笑。梁翊從床上坐起來,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他的師兄風遙。他掀掉被子,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他在直指司落下殘疾,左腳有點兒跛,他自尊心又極強,輕易不在人前行走。可他這時卻全然不顧,走到那野人麵前,又哭又笑起來。
“你又跑到哪裏闖禍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風遙瘋瘋癲癲,隻會傻笑,他似乎不認得梁翊是誰,隻是不停地上下打量。當他看到梁翊有好幾處殘疾時,他再也不笑了,難過地濕了眼眶。
梁翊太開心了,病就好了一半,他晃著風遙,問道:“你的赤日刀呢?你把它弄丟了?”
風遙咧嘴傻笑,並不回話。梁翊說道:“真是個傻瓜!不過我現在有兩個兒子了,讓他們幫你把刀找回來,如何?”
風遙並沒有聽懂,他看到桌子上的糕點,就忙不迭地吃了起來。映花也喜極而泣,扶著丈夫說道:“你看,他明明什麼都不記得了,卻記得給你找雪蟾,你這個師兄,也是從心底裏疼你呢!”
梁翊一抹眼淚,說道:“以前一直是他護著我,現在換我來護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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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元年冬天,一個越州少年進了華陽城,他滿腹經綸,神采飛揚,在人群中十分出眾,甚至有幾分帝王家的氣象。他拜進西江派門下,掌門問他為何來京城,少年揚起嘴角,從容一笑:“想成就一番偉業,造就一個大虞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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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夕,白楊穀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小金子在院裏練弓,梁翊坐在屋中火爐旁,遠遠地指導他。過了一會兒,小金子回頭一看,哥哥又睡著了。
他歎了口氣,心想,哥哥真像個七八十歲的老爺爺,隨時隨地都能睡著。他給哥哥蓋了床毯子,繼續練弓,等過幾年,他還要重振挽弓派呢!
映花坐在丈夫身邊,又往暖爐裏添了些火。梁翊迷迷糊糊地問:“外麵下雪了?”
“嗯。”映花柔聲答道,繼續手中的針線活:“太累了就歇一會兒吧,待會兒喊你吃飯。”
梁翊很安心,又睡著了。不到一刻鍾,他恍然睜開眼睛,問道:“外麵下雪了?”
“…嗯,還下著呢,你冷嗎?”
梁翊沒說話,又閉上了眼睛。結果不到一會兒,他又問了一遍:“外麵下雪了?”
映花知他病得神誌不清,絲毫不惱怒,而是更溫柔地說道:“還在下著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梁翊的呼吸粗重起來,一會兒便沒了聲息。映花的心髒咯噔一沉,手中的針線活戛然而止。她顫抖著去試丈夫的呼吸,臉上已經淚流滿麵,可她的手不停使喚,無論怎麼試也試不到。
她大聲喚了肖大夫過來,躺在藤椅上的人兒卻露出微笑,說道:“噓!別叫人過來。”
“天下雪了,我隻想…給你做個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