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 高 真
貞:
如果你們未走,縱然危險,大家在一起,我也心安。現在時常想著你在掛念我們,我也不安了。我早已想起搬到乾麵胡同一層,但安全得了多少,也是問題。今天己找勳侄來,托打聽旅行手續。同時將應用衣服清理一下,放在箱裏,作一準備。現在隻有津浦一路可邊,聽說聯運可以從北平直到漢口(續訊此點不確),這倒也方便。……方才彭麗天(注:清華大學教師)來說他也要回家,我已約他與我們同行,這來,路上有一幫忙的人,使我放心點。不然,我自己出門的本事本不大高明,再帶三個小孩,一個老媽,我幾乎無此勇氣。好了,現在計劃是有了,要走,三天內一定動身,再過四五天就可到家。不過,最好時局能好轉,你們能短期內回北平。萬一時局三天之內更惡化了,那就根本走不動。不過照目下情勢看來,多半不至如此。寫到此處,又有人來電話報告,消息確乎和緩了,為“家”設想,倒也罷,雖然為“國”設想,恐非幸事。來電所擬辦法,大司夫與趙媽都同意了。威煥章與吳媽大起恐慌。我答應他們:我走以後,在名義上仍舊算雇他們,並且多給一月工資,反正時局在一個月內必見分曉,如果太平,一月內我們必回來,否則發生大戰,大家和天倒,一切都談不到了。這樣他們二人也很滿意。這一星期內,可真難為了我!在家裏做老爺,又做太太,做父親,還要做母親。小弟閉口不言,隻時來我身邊親親,大妹就毫不客氣,心直口快,小小妹到夜裏就發脾氣,你知道她心裏有事,隻口不會說罷了!家裏既然如此,再加上耳邊時來一陣炮聲,飛機聲,提醒你多少你不敢想的事,令你做文章沒有心思,看書也沒有心思,拔草也沒有心思,隻好滿處找人打聽消息?結果你一嘴,我一嘴,好消息和壞消息抵消了,等於沒有打聽。夠了,我的牢騷發完了,隻盼望平漢一通車,你們就上車,叫我好早些卸下做母親的責任。你不曉得男人做起母親來,比女人的心還要軟。寫到這裏,立勳又來電話,消息與前麵又相反了。這正證實我所謂消息與消息相抵的事突。於是又作走的打算了。碰巧孫作雲來了。你知道他是東北人,如果事態擴大,他是無家可歸的。我忽然想到何不約他到我家來,我向他提出這意思,他頗為之心動。這一來路上又多一伴,我更可以放心了。立勳明天再來,他個人不願走,明天再勸勸他。鑒、恕二人因受訓未完,恐不能馬上就走,我已囑立勳明天上西苑去打聽。萬一他們能早走,那就更好。總之,我十分知道局勢的嚴重,自然要相機行事,你放心好了!
多
七月十五燈下
(注:此信寫於1937年)
聞一多小傳
聞一多(1899—1946),原名聞家驊,生於湖北浠水縣(今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巴河鎮聞家鋪的一個書香家庭。
1912年考入清華大學,喜歡讀中國古代詩集、詩話、史書、筆記等。1916年開始在《清華周刊》上發表係列讀書筆記,總稱《二月廬漫記》。同時創作舊體詩。1919年五四運動時積極參加學生運動,曾代表學校出席全國學聯會議。
1920年4月,發表第一篇白話文《旅客式的學生》。同年9月,發表第一首新詩《西岸》。
1921年11月與梁實秋等人發起成立清華文學社,次年3月,寫成《律詩底研究》,開始係統地研究新詩格律化理論。
1922年7月赴美國芝加哥美術學院學習。年底出版與梁實秋合著的《冬夜草兒評論》,代表了他早期對新詩的看法。
1923年出版第一部詩集《紅燭》,把反帝愛國的主題和唯美主義的形式典範地結合在一起。
1925年5月回國後,曆任國立第四中山大學(1928年更名為中央大學,1949年更名為國立南京大學)、武漢大學(任文學院首任院長並設計校徽)、國立山東大學、清華大學、西南聯合大學教授,曾任北京藝術專科學校教務長、南京第四中山大學外文係主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長、山東大學文學院長。
1928年出版第二部詩集《死水》,在頹廢中表現出深沉的愛國主義激情。此後致力於古典文學的研究。對《周易》、《詩經》、《莊子》、《楚辭》四大古籍進行整理研究,後彙集成為《古典新義》,被郭沫若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