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聲音後,塵寰手中的象牙扇子緊握了握,回過頭去,就見在離一丈之外,站著一個一個身著黑袍的男子,就見那男子脫下頭上兜帽,露出麵目來。正是塵寰一直在尋找的紫宸易。在他的身後,還有風吹塵動。塵寰打量了一下此時的紫宸易,與之前的意氣風發,少年氣盛不同。此時的紫宸易麵上多了幾許滄桑與成熟。
沉吟片刻後,塵寰微微笑道:“天落兄竟也在此,真是碰巧了。”
塵寰的這一聲招呼,卻讓紫宸易心酸不已。他苦笑道:“天落……許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當年不過是戲謔之名,如今看來,卻是一語成讖,倒也名副其實了。”
聽到這般話,塵寰微微搖頭,道:“天落兄說什麼,我不太懂。對了,之前我曾說過,若天落兄肯來天外儒門,我當做東,在知秋居內煮茶相迎,此地不是天外儒門,卻也近的很,若天落兄願意,我就反客為主,在這裏與天落對酌如何?”
聽塵寰的言語,風吹塵動有怒色,而天落的臉上,多的隻是一份淒涼而已。沉吟片刻,道:“也好。”
當下天落帶著塵寰,進了一處廂房之中,於一茶桌前對坐。塵寰親自為天落斟茶,便如同一般朋友一樣,說著茶道,和一些寒暄的話。
說了許久,塵寰忽然道:“淨緣師太為何不見?”
“她受了傷,另有安置。”紫宸易回答道。
“這樣……”塵寰點了頭,而後紫宸易將自己過往之事,簡略的和塵寰說了,說到自己落難後的經曆,雖讓人聽得出他難過之意,但從他的麵上卻看不到難過之情,悲到極處,他卻隻是尷尬的笑笑。
聽著天落所說的事,字字血淚,卻似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塵寰靜靜聽著,一語未發。隻是將手中的象牙扇子輕輕展開,手指滑過那一根一根觸手冰涼的扇骨。
“天落兄未來是打算複國麼?”塵寰將扇子合攏後問道。
天落未作回答,許久才道:“如今我紫宸世家諸王雖然尚在,但他們均畏梁夢枕之威,多不肯容我。我孑然一身,隻有幾個忠心護我的親隨跟從,又如何敢談複國二字。”
“那公子肯來天南州又為何?”塵寰又問道。
“這……”天落苦笑道:“若論親疏,其他諸王,雖名為紫宸世家一脈,但多數我甚至未曾見過。天南州鎮南王乃是我的親叔叔,他縱不敢助我,亦不當害我吧?”
塵寰搖搖頭,盯著紫宸易的眼睛道:“恕我直言,天落兄若想複國,如今要想的不該是去依附紫宸諸王。”
“哦?”紫宸易不解塵寰之意,塵寰幫紫宸易續了茶,盯著那茶水道:“龍騰九天,光耀萬丈。人們看到的隻是龍的光輝一麵,卻不知在這之前龍在淵海之中蟄伏了百年千年,才有這光輝的一刻。”
“葉兄請賜教。”紫宸易恭敬的說道,很怕錯過了什麼。
“雖然天落兄不願承認,但如今天下的大勢,已不在紫宸世家,付流塵和他身後的那個人,黃龍飛升,任誰都不能阻擋。便是鎮南王傾盡全力來協助天落兄,甚至紫宸諸王一起協助,恐怕也非其對手。逆天而行,隻會被碾得粉碎。對於別人來說這犧牲或許值得,但對天落兄你來說,並不值得。”紫宸易言語中並無任何激憤,有的隻是些許絕望。
紫宸易沉默良久,麵露懇切之態道:“葉兄的意思是讓我蟄伏,可是這蟄伏要多久呢,十年?還是二十年?難道我要等梁夢枕病死了不成?”
塵寰一笑,道:“沒有那麼久,兩三年即可,相信兩三年內便有轉機。”
“是何轉機,請葉兄明言。”紫宸易有點不太相信。
塵寰不語,許久才意味深長,似有所指的說道:“能同患難,未必能同富貴。”塵寰看看旁邊的空座,道:“可惜妙楓不在,這茶的味道也少了幾分。”
紫宸易聽塵寰提及妙楓,有些難過的說道:“妙楓他本來是不用死的,他是為了我才……”
“天命如此,天落兄無須難過。”塵寰淡然的說道。
“天命……”聽到這樣的話,一直恭敬的紫宸易有些情緒道:“葉兄與妙楓情同手足,妙楓去了,葉兄便一點都不難過麼?”
“難過?為何要難過?”塵寰給自己續滿了茶,輕輕抿了一口。道:“我與妙楓一同長大,的確親如兄弟,彼此也最為了解。他時常與我說,男兒誌在四方,當封侯拜相,於當世有所作為。他尋得明主,雖天不與命,所誌不遂,但他求仁得仁,我又為何為此傷心難過?”
紫宸易歎了口氣,而後道:“我不瞞葉兄,在下此來天南州,一是為我叔叔,第二便是因為天外儒門便在天南州附近,易願以仲餘之禮,請葉兄替我指點天下。”所謂仲餘之禮乃是紫宸世家的典故,昔年紫宸世家先祖紫宸暮微末未發跡之時,曾請的一名叫仲餘的智者為軍師,後果在其協助下,打下了紫宸世家的萬裏江山。相傳仲餘是一名腿部有疾無法行走的智者,紫宸暮請他出山之時,為顯誠意,曾親自背他步行數十裏。後世便稱此為仲餘之禮。以彰求才之心。
紫宸易說完話後,站了起來,而塵寰卻一動未動,他很清楚何謂仲餘之禮。他將杯中茶慢飲而盡,繼續道:“昔日妙楓入世之時,我便勸誡他不可如此,可他看不透業障,不肯聽我的,才丟了性命。他做不得我,而我,也一樣做不得他。所謂風雲,不過談資,入得了眼,卻不得入心。若說指點江山之人,天落兄恐怕尋錯人了。”
“葉兄如此,豈不是枉費了自己多年的苦學。”紫宸易有點惋惜的說道。
“學,未必用,且人各有誌。”塵寰的話說的淡然從容。
“葉兄……”聽到塵寰的話,天落失望萬分。他知道塵寰來十丈紅塵,他心中很是歡喜,可塵寰真的來了,卻說了讓他最擔心聽到的話,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而塵寰此時也緩緩的站了起來。
“天落兄遠道而來,塵寰願盡地主之誼,若天落兄有何難處,可到葉棲院尋我。就此告辭了。”塵寰一拱手,出門前停住腳步道:“天落兄,若你信我,此地已不安全,當速速離去。”說完轉身慢步離去。
見塵寰離開,屏風後轉出風吹塵動,還有身穿白衣的白狼踏雪。
“什麼東西,公子對他如此謙卑,他卻如此猖狂。”風吹塵動怒罵道。白狼踏雪才是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不必說了。”紫宸易一擺手,示意風吹塵動住口。風吹塵動歎了口氣,不說什麼了,但忍了忍還是憋不住,道:“公子便不該太過指望他,他見公子如今落難,便避而遠之。哼,深恐被波及呢。全然忘了當日公子救他性命之恩。”
紫宸易搖了搖頭,道:“我和他不是第一日相見,我知他為人不至如此,我身為太子之時,便多次邀他助我,可他卻不為所動。於榮華富貴完全無興趣,是世外之人。而且我常聽妙楓談及塵寰,隻道塵寰是重情重義之人。今日之事……”紫宸易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塵寰會如此。他目光轉向白狼踏雪,道:“你如何想?”
白狼踏雪一直未說話,聽紫宸易問她,她想了想,道:“公子說他是世外之人,不為金箔所動,可如今他卻在天南州大出風頭,大斂錢財。說他重情重義,如今他卻冷麵絕情。”
“患難之處見真情,他便是如此的人也說不定。”風吹塵動自是看塵寰不上,少不了揶揄一番。
白狼踏雪看了一眼風吹塵動後,繼續道:“若他是世外之人,為何要踏足塵世,更不會到此來見公子,說這些冷言冷語。若他貪圖名利,知道公子下落,便不會隻是他一人隻身前來了。”
“你的意思是?”紫宸易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
“他有意相助公子,隻是不知為何是如此的態度,可能是另有緣故。”白狼踏雪斷定道。
“這樣……”紫宸易沉吟不語。忽然回頭道:“踏雪,鎮南王聯絡之事……”
“公子要踏雪停下來麼?”踏雪有點訝異的問道。
紫宸易搖搖頭,道:“不,我是問你進展如何。”經曆了許多磨難後,如今的紫宸易謹慎了幾分,也多疑了幾分。便不是什麼人他都肯相信了。他不會因為塵寰的幾句話,就對鎮南王死心。更不會對他這個叔叔完全放心。他想依附他這個叔叔,但卻並不直接去見,而是找一些關鍵人士,去試探鎮南王的心思,若試得鎮南王能容得下自己,自己便再去見鎮南王。
踏雪回稟道:“鎮南王這些日子,與往日並無什麼不同,終日無所事事,飲宴取樂。”
聽到這話,紫宸易眉頭皺了皺,他雖早知道自己的這個叔叔是這個德行,如今聽到,還是有些不舒服。
踏雪繼續道:“不過提到公子之時,鎮南王還有些動容,隻道公子可憐。”
“那是我真的沒出息。”紫宸易有些沒好氣的說著。
踏雪繼續道:“下個月月初,便是十日後,鎮南王要去天南州的蕪風別院遊玩,那裏地處偏僻,公子若想見他的話,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一切請公子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