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充滿了喜怒哀樂的小廠,並沒有感到一絲不舍,我直接找到了老板,明確告訴他我將要離開的事,而且將曉東的陰暗事跡全都告訴了他,當然我沒有指出是誰,不過我相信他也能猜到。老板還客氣挽留,說那些小事他會去揪出黑手談談的,而且說我如果能把心投入到工作上來,相信工資至少能達到我的期望,因為先前我就有找他說過工資的事。雖然老板一番話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不過還是不能阻止我欲高飛的心,我拒絕了他的一再挽留。既然留不住,老板又說起未發工資的事,叫我下個月來領工資,算算也不過兩三百塊錢,而且我都要遠走他鄉了,也沒打算去要,就這樣不了了之吧。聽說我要跨省去找工作,老板又跟我談了許多生活經驗,雖然大部分我都不以為然,因為在那裏還有我的哥哥,就算有事總不可能坐視不理吧。最後他叫我先去買車票,晚點再走不急,萬一買不到當天的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好歹也是幫他幹活的,總不能讓我露宿街頭吧。說了那麼多話,感覺這句話最實在,最有用,我就把它給吸收了,多待一天總比無路可走強。晚上我睡得很早,其他人還沒下班我就已經洗完澡躺在了床上,宿舍連個電風扇也沒有配,加上是單層甚是悶熱,不過在倦意之下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後來聽見外麵的喝酒吵鬧聲吵醒了我,該是下班吃夜宵了吧,房間裏還是熱氣騰騰,翻過身貼著的涼席也是熱的,我隻能不動不睜開眼睛不去想著熱,過了很久才再次完全入睡。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昨天已經過去,太陽未出,熱氣消散,正是這個季節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時刻,不過我也沒賴在床上,起床隨便洗刷了下便出門了,買票便是今天的任務。走到街上等了將近半小時,才盼來公交車,等到車站陽光已烘烤著整個大地,詢問了過路人才摸索著來到售票廳,果然不出老板所料,今天的票已售完,我買了張明天去蘇州的票就準備打道回府,畢竟在這裏也沒啥可逗留的。回到原來下車的馬路對麵的站點,足足等了四十分鍾有餘,還不見要等的車的影子,不耐煩的我才去看各路公交及停靠站點的標牌,找來找去就是沒有找到關於我等待的公交車的信息。眼前除了兩個騎著電瓶車拉客的,別無他人,我找了其中一個問了問才知道,我要坐的車根本不從這裏過,他說十塊錢把我送到能坐到那輛車的站點。我考慮了一下,好像也別無他法,就坐上了他的電瓶車,車行駛得很慢,而且老是拐彎,不一會兒他就停在了一個公交站台前,然後向我收費。雖然對這裏並不熟悉,但是我還不足以傻到轉了一圈回到距離原來站台十餘米的另一個站台都不知道,一股無名火油然而生,隨便指一下我就能找到的地方竟要收我十塊錢,這不是明擺著騙人嗎?他一手拉著我,不拿錢就不讓走,無論我如何爭辯也無濟於事,而此時駛來了我所要等的公交車,心急之下也就算了,付了錢我就立即上了公交車,心裏十分不滿,才剛轉好的心情又一下子掉到了穀底,怎麼會有這種人!越想越氣。慢慢的,也就沒那麼感覺心煩了,雖然自己離窮途末路的境地不遠了,但就算生氣,錢還是要不回來的,何必呢?把所有的思想都交彙在明天的離開,好像之前所有的紅的白的黑的一切的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終要為自己不如意的所作所為畫個句號了吧,相信前方定能如我所願。想起如何度過這等待的時間,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上網,耗時快還能吹空調,最重要是正合我意,所以在離廠最近的前一個公交停靠站我便下了車,毫不猶豫去了網吧,雖然口袋裏湊湊還不夠一百塊錢。離開網吧的時候隻剩下備用的三十塊錢,我本來還打算隻想玩一會,可每次顯示餘額不足的時候就習慣性地喊來網管,猶豫著還是掏出了口袋裏的錢。回去後隻是簡單衝了個澡我便去睡覺了,即使是完全清醒的,不想去打擾他們上班,好像也沒什麼話好說的,起先是我開頭說要走的,沒想到我才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對於這裏真的沒什麼好懷念的,倒是和先走了的幾個哥們經曆過的事還值得回味,想著各種各樣的事,在不知不覺中入睡……第二天,我醒得特別早,雖然沒有鬧鍾的打擾,烈日還未上崗,我就已經把該帶走的行李全都塞在一個箱子裏,其餘的累贅也都丟下了,刷牙洗臉之後跟老板打了聲招呼,我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沒有一次回眸。再次來到並不熟悉的汽車站,上次的事又湧上心頭,心裏還是悶悶不樂,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視線之中的時候,一切即刻化為虛有。是她!水庫旁遇見的她,再次看見她的時候,一股不尋常的強烈親切感由心而發,我們以前真的好像在哪見過,不過也的確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我不好意思去問也不敢去問,隻能遠遠看著,想著,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我們可能等待的是同一輛車。不過十來分鍾的候車時間過得有點漫長,好不容易盼來開往蘇城的列車,她果真是上了那輛車,如我所料,但沒想到的是我們的座位竟然是挨著的,起先我都沒敢看她,車行駛了幾公裏之後我才挑起話題。“你是不是那天在水庫旁叫我的那個人?”我說話的聲音有點輕,還有點吞吐,她一時可能沒聽清楚,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過了會我才厚著臉皮提高音調又重複了一遍。“水庫?”她想了想才點點頭,“哦,好巧,你也去蘇城嗎?”我沒有回答這麼明顯的問話,而是反問了她一句,“你去蘇城幹嘛?”她隻是調皮一笑,也沒有回答,那無法抗拒的眼神眨巴眨巴仿佛在叫我猜。說了兩句話,先前的靦腆也完全消失了,對於她以各種各樣的用意不說的話,我也不想再問,但我想了解她更多,所以就嚐試著問了她叫什麼,哪兒的人,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她說本來感覺我還有些與眾不同,原來錯了,竟用這種低俗常見的方式來套近乎,問我居心何在?不過這也沒有勾起她的反感,依然是笑容滿麵半推半就說了幾句,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回答了我的問題。她叫魔鬼,家鄉話音譯過來的,中國人,家鄉也就等於沒說,而且非常確定地說之前我們肯定沒有見過。這樣的話與她之間那特殊的親切感純屬無中生有,不過我很好奇,從小到大她是唯一一個能帶給我那種感覺的人,那並不是如她所說的要去套近乎。她的話語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少,或許是初次見麵吧,如果沒有那層特殊的心理感應,換做是誰我也不願多問一句,不過直覺告訴我她樂意傾聽我說的。我用一筆帶過的方式向她介紹了我自己,胡一坤,古月胡唯一的一,故意沒說坤字。她確定我說完了之後,回應了一個很自然的微笑,也沒有提起坤字,然後說我說些沒用的還不如講故事。轉移話題也好,至少能多說說話,越來越覺得她會是我的最佳傾訴對象,拋開那些不愉快,我準備把之前的趣事都說給她聽。就從剛離開的廠說起吧,雖然待的時間不是很長,而且之前好像一直都在逃,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所從事的工作可能對於一個外人來說比較新奇,就首先介紹了我們純手動做商標的辛酸苦累,商標分為兩種,一種是通過絲網印來實現的,洗染料的藥水中帶有微量的腐蝕性,傷手,而且是在黑房之中完成的;一種是通過加熱定型實現的,此類均為膠狀,幾個人圍著一個大鐵爐,把原料擠在磨具內然後進行烘烤,像現在這種天氣都能把自己給烘熟了。聽了我的訴說,她沒有唏噓著各種打抱不平,而是很平靜地示意我繼續說,要論趣事有一件非說不可,同事三人大鬧遊戲廳。有一天,我和思文去上網玩遊戲,不願再充錢的時候就準備一起打道回府,出來的時候遇見另一個同事在外麵打老虎機,便上去看了會,詢問之下才知道顯示的八千多分都是他自己花錢上的,才一會功夫,分就輸了個精光。輸的錢過多,回去後無法向老婆交代,同事便向老板娘提出要回輸掉的錢,我們兩個也在旁邊煽風點火,隨口配合。舌戰了好幾個回合雙方都沒能達成一致,他便要搬走老虎機,老板娘嚇得給老板打電話,老板外出暫時回不來,最終老板娘拿出三百塊錢息事寧人,再鬧下去想必也沒啥好處可圖,拿著錢我們便離開了。說到這裏我還特意向她強調了這隻是長話短說而已,如果換個編劇組織一下拍一部電影也不為過,她鄭重望著我看了一會,然後微微一笑,表情之中沒有一絲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