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4章 醫生、鳥誌、答案(3 / 3)

為什麼我們總是無法坦率地把內心所想化成言語呢?

過了一周,進入六月之後,真冬就真的消失了,也不再來學校上課了。

班上同學都在討論:放假前的禮拜五似乎發生了什麼事。盡管同學們老是不聽人說話,也不會看人臉色,唯有這一次什麼都沒問我。

「因為小直看起來非常沮喪啊……」午休的時候,千晶悄悄地如此說道。

「沮喪?沒有啊?」我還是撒了謊。

「我剛才還跑去問麻紀老師呢。」

千晶似乎非常難得地沒有食欲,竟然沒有對我的便當下手。

「蛯沢同學的爸爸好像要回美國,聽說那邊有專門的醫生,比較方便做檢查或動手術……詳情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蛯沢同學好像也會一起去。」

「……是喔?」

她說「到了六月就要消失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也就是說,真冬不會再回來囉?所以她才要我們全都忘掉啊……

所以——我已經沒機會向她道歉,也沒機會對她笑、對她生氣或拿僵屍圖嚇她,更沒機會請她幫我調貝斯了。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她真的會消失——知道她說的話真的會實現——那幹脆忘了她就沒事了。

根據千晶的情報,神樂阪學姊似乎也因為某些原因沒來學校。那個人難道也覺得自己對真冬的事有責任嗎?不會吧!

「不知道她做完檢查之後還會不會回來……」千晶喃喃自語地說著。我開始覺得很多事情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就是搞砸了,也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我一直以為真冬會特別對我說些什麼,但實際上我和她之間存在著一座遠比練習教室的門更厚的牆,連聲音都穿不過去。我不禁覺得音樂的力量真是偉大,明明相隔如此遙遠,隻要照著樂譜演奏,就會給我一種真冬就在身邊的錯覺。多麼神奇的力量啊!快給我消失吧。

回到家後,我把貝斯直接拿去資源回收了。琴身撞到地上時好像導致某個地方接觸不良,發不出聲音了。我將旋扭轉到底,又試著拔掉重裝了一次,結果還是沒辦法。以我的技術或許有辦法修好,但我實在沒有那個心情。

哲朗看到這個情形也沒有多說什麼,連「不愧是我兒,這麼快就放棄了」或是「你就一輩子當處男吧」這種玩笑都沒開,當天還幫我煮了一頓(無敵難吃的)晚餐。這種無關緊要的感想總是能脫口而出,重要的心意卻往往難以啟齒。

晚餐後,我抱著膝坐在正在寫稿的哲朗對麵,側耳傾聽著音響中流瀉而出的小音量匈牙利舞曲集。

「……哲朗,你聽說了嗎?」

「嗯?啊,嗯。」

哲朗眼睛不離筆記型電腦地回道:

「昨天從自稱音樂界包打聽的狗仔那兒稍微聽說了。你想聽嗎?」

「關於……真冬的右手?」

「你也知道嘛!」

「……我之前什麼都不知道啊!」

直到一切都無法挽回時我才終於明白。哲朗把筆記型電腦推到一旁,盯著我的臉開口了:「大概是去年吧?聽說她的右手手指在英國公演即將展開時突然完全不能動了。音樂會被迫取消,也跑了好幾家醫院,卻始終無法找出原因。一開始也有人說那可能是一種強迫症狀。」

我想起真冬當時畏怯的眼神,忽然想到:該不會跟她父親有關吧?

「所以她才會回到日本,想說暫時不要彈鋼琴,好好休養複健就能康複。不過情況似乎沒有那麼樂觀啊!聽說她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也不得不定期去醫院看診。」

我覺得胸口附近有種沉重的痛楚。原來真冬拚命隱瞞的就是這件事。她趕走所有靠近她的同學,也不接近大家;就討人厭這點而言,她到是做得相當成功。何況最接近她的家夥隻是個蠢蛋,所以根本沒有人發現她的右手手指不對勁。

這真的是無可奈何的事嗎?

真希望有人能毫不遲疑地對我說:「都是你的錯!」或「其實不是你的錯。」聽到我這麼說,哲朗卻冷冷地回道:

「我哪知道啊?你自己想吧!」

我隻能抱著靠墊垂頭喪氣。

「……哲朗,你聽說這件事時是怎麼想的?」

這個問題實在蠢到連我自己都受不了,所以話說出口之後我根本不敢直視哲朗。

「沒怎麼想啊?隻是覺得以後聽不到她彈奏鋼琴很可惜罷了。真希望她至少先把《法蘭西組曲》全部錄起來啊!對我來說,她也不過就是幾千個鋼琴家其中之一啊。」

如果我也能這麼想,不知道該有多輕鬆?

「——不過,對你而言可不是這樣吧?」

我抬起頭看著他。結果哲朗以「笨蛋,那你問我幹嘛?」的眼神瞄了我一眼,又回去打他的稿子了。

回到二樓的臥室後,我連睡衣都沒換就直接鑽進被窩了。閉上眼睛——我打算照真冬的話,全部忘掉就對了。

應該會忘得很順利才對——我對自己的記性之差很有自信,不消幾個月,我一定會忘記真冬這個人,也不記得自己彈過貝斯這件事,回到整天埋首於其他人的音樂打發時間的生活。

如果我沒注意到兩天後某人敲窗戶的聲音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