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蕭天應放下手中泛黃的書冊,雙眼有些出神的望著窗外,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良久,他才長歎了一口氣,臉上帶著幾分落寞,自言自語的說道:“聖人所言必中要害,每讀一遍都能另有收獲。哎!若是人人都能這樣推己及人,這世道又怎會亂得起來?”
蕭天應今年虛歲十四,五歲起跟隨鄰村的李老夫子研讀經文,別的不敢說,李老夫子那一身讀書人的傲氣倒是學了個八九成,每日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兼濟天下。他還給自己取了個諢號,稱作“天黎先生”,以警示自己勿忘“天下”和“黎民”。為此,李老夫子沒少訓斥他,覺得他口氣太大,容易遭天妒,也不是讀書人的風格。哪知蕭天應認了死理,偏偏就認準了這個諢號,打死都不願改換,李老夫子也隻能隨他去了。
初春的時節,溫度依然凍人。伸出凍得通紅的雙手,狠狠的搓了搓臉,冰涼刺骨的觸感讓他精神為之一振,臉上再也不見頹廢之色。他緩緩的從梨木矮凳上站起來,瘦弱的身板內自有一股永不屈服的傲氣,透過敞開的窗戶,目光眺望到極遠的天空之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一種虔誠的語氣說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蕭天應自小習文,學的是聖人之言,當以兼濟天下為己任,當以扶顧蒼生為本心。此心赤誠,天地可鑒!”
雖然這裏隻是一間小小書房,說話的人也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國之棟梁,但也頗有一番氣象。都說讀書人是國之脊梁,即使是國破家亡,隻要讀書人沒有屈服,一個國家的脊梁就不會折斷。蕭天應心中最為仰慕的,不是那些縱橫沙場的無敵大將軍,也不是仗劍江湖的傳奇遊俠兒,正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先輩文人,因為有他們的存在,朝換代而國不亡。這其中自然有著讀書人的自我吹捧,其他人未必讚同,故而他也不敢四處吹噓,就怕那些遊俠兒聽得不爽,揮拳打他個滿眼星辰亂飛,那卻是不美了。
“應兒,娘給你燉了些雞湯,快趁熱喝了。”書房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三旬美婦,手裏端著一個青花瓷碗,盛著熱氣騰騰的山藥雞湯。這美婦雖然穿的不是綾羅綢緞,行走之間卻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不似一般農家婦人的粗豪,卻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她慈愛的走到蕭天應麵前,微笑的看著他狼吞虎咽的將一碗雞湯全部喝下去,就連碗底的殘渣都劃拉到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她從懷裏掏出一副帶著香味兒的手絹,溫柔的幫他擦幹淨嘴角的湯汁,然後愛憐的摸摸他的腦袋,柔聲說道:“應兒,你知道用功,娘自然是高興的。可凡是都要量力而為,須知過猶不及,累壞了身子可不行。”
“娘,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蕭天應乖乖的靠在娘親身邊,享受著與父親截然不同的溫柔關愛。父親蕭楚雲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以嚴厲著稱,信奉“棍棒出好子”,平時對他多有責罰,讓蕭天應頗為畏懼。“娘,你還是快些離開吧!要是爹爹看到了,又說您在嬌慣我,我受些責罰不說,還要連累您受氣。”
“你爹對你的期望很高,指望你終有一天能夠光宗耀祖,哎……娘隻想你平平安安的,至於其它的,娘不想勉強你。”雖然家裏並不是什麼富紳豪門,在村裏也隻能算得上小富之家,但蕭天應總覺得娘親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娘親給人的感覺和村裏的人都不一樣,隻有在私塾教書的父親才勉強和她類似。蕭天應雖然讀過不少書,卻少有閱曆,所以也說不出到底哪裏不一樣,隻覺得娘親仿佛出淤泥的蓮花,卓爾不群。“你父親應邀去西山鎮講學,要下午才回來,今日天氣不錯,你不如邀了小蓮妹妹去踏青郊遊。”
卓小蓮是村西富戶家最小的女兒,年紀比蕭天應略小兩歲,從小便跟在他屁股後麵,正是一對青梅竹馬。卓家漢子仰慕蕭家乃是舞文弄墨的讀書人,有意結交之下,便把小女兒許給蕭家獨生子,盼望著這個小女婿能夠一飛衝天,好讓卓家也能攀上點高枝。蕭楚雲也覺得男兒應該先成家後立業,也就沒有拒絕這份婚事,隻是兩個孩子尚小,也就沒有行禮。蕭天應自詡為濟世之才,被母親這樣調笑,自覺有些掛不住,紅著臉跑出門去了。
他好歹也虛歲十四了,再過兩年就可以成親了,自然懂得定親是什麼意思。所以在麵對曾經的玩伴時,總有幾分不自然,小蓮到底年幼,反而沒那麼多束縛,依舊願意跟在他後麵,清脆的叫著“應哥哥”,稚嫩的小臉上掛著純真的笑容。小蓮雖然年幼,卻也能看出幾分美人胚子,加上家境不錯,打扮起來也比他人整潔。聽到蕭天應叫她出去踏青,歡喜得連繡花鞋都跑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