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秋到倫敦的時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剛好是下午五點。天空在下著迷蒙的細雨,街上的人們打著傘,慌亂地趕路。灰蒙蒙的雨霧裏,遠處教堂高高的穹頂像一隻聳起脖頸的灰天鵝,而下午教堂裏傳出來的鍾聲是它下意識的吟唱。即使在夢裏,倫敦都是在下著雨的。顧立秋嘴角微微一笑。
他伸手攔了一輛馬車。帶著高禮帽的馬車夫將車停在路邊,並摘下帽子向他示意。直到馬車夫看清楚黃昏的雨霧裏站著一個中國人,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把帽子重新戴回頭上。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呢子風衣,精心剃過的絡腮胡子泛著青色的痕跡,黑色的長筒靴沾了些混合了雨水的泥土。“去哪?”他用濃重的英式口音問道,眼睛卻都不看一眼馬車下的客人。
顧立秋把地點告訴馬車夫,那是一個倫敦郊外的小鎮。車夫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情願去偏僻的地方,但想起家中饑腸轆轆的妻子和四個孩子,便猛地拉了下馬韁繩,在雨中的街道上疾馳而去。顧立秋用手撥開馬車裏的百葉窗,望向街道兩旁。街上已經燈火通明,商店櫥窗裏,展示著十八世紀貴婦的優雅。一個金色卷發的孩子蹲在雨中的街道上,嘴裏喃喃自語,用手按死一隻爬行的昆蟲。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罵罵咧咧詛咒著什麼,似乎因為沒有人給她撐傘擋雨。人們紛紛避開她惡毒的喉舌。她突然瞪起圓滾滾的黃色眼珠看著馬車裏的顧立秋,像個吉普賽人的巫婆一動不動。顧立秋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亂地拉下了百葉窗。
大概四個時辰之後,馬車夫駕車來到了一個荒涼的小鎮。顧立秋從車裏麵探出身子,讓馬車夫停在路邊。他下了車,隨手從兜裏拿出一枚金幣放在車夫手裏,打發他回城裏。車夫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金幣,眼珠子瞪得滾圓,愣了半天,才慌忙向顧立秋鞠躬道謝,握著馬鞭子的手不知道該放在哪,顫顫抖抖;嘴唇囁嚅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想起家中饑腸轆轆的孩子,忍不住眼眶濕潤,目送顧立秋消失在風雨中。
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雨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迷霧中的暮雨,打在臉上冰涼得像雪。這是一個鬼魅般的小鎮,一座隻有盜夢者才能看到和進入的城。馬車夫醒過神來的時候,看見茫茫荒野中空無一人,剛才若隱若現的房子卻都消失不見了,而客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車夫嚇得麵色蒼白,渾身發抖。他拚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手指用力掐了掐大腿,直到意識到疼痛才發現這並不是夢境。那匹黑色的瘦馬突然發出一陣嗚咽的悲鳴,兩隻前蹄高高跳起,驚慌失措地跳到空中。他使勁勒了下韁繩,防止馬逃跑。然後用沾滿雨水汙泥的長筒靴狠狠踩上馬鐙,上了車。調轉馬頭,拉近韁繩,不等馬鞭挨上屁股,那受了驚嚇的馬早已飛奔回在來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