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太夫人一生可以說是步步坎坷,披荊斬棘,最不怕的就是事。她出嫁之前,就知道自己嫁的是一個隨時會死的人,進了衛家門,就知道自己守著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因是,她一直都做好了至親至愛的人離開的準備。
然而,安逸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近幾年來,尤其是衛清風平步青雲,兒媳婦又一連添了三子一女。衛太夫人年紀大了,突然經曆了謝葭差點沒命的事兒,也開始膽小起來,害怕自己閉眼之前還要經曆一次那種剜心之痛。
這麼多年來,她都是又當爹又當娘,害怕把衛清風教成一個懦夫,也是強硬的形象居多。衛清風早已經習慣了她的堅強和果斷,倒是沒有發現她的變化。反而是謝葭開始覺察出她的不對來。
這日,謝葭打算回謝府去,給謝嵩請安,來到蓮院,就看到衛太夫人拿著從前用的匕首在小心的擦拭,神色溫柔,似乎想起了什麼前塵往事。聽到動靜,才抬起頭來,輕聲道:“原來是葭娘啊?身子可還有哪裏不適?”
謝葭搖搖頭,輕聲道:“都好了的,夜裏也睡得踏實了。”
衛太夫人笑道:“你來坐。”
謝葭就坐在了衛太夫人身邊。
衛太夫人笑道:“這是娘的佩刀,跟了娘幾十年了。有個不錯的名字,叫碎金。當年是你爹親手打了,送給娘做聘禮的。”
謝葭心念一動,道:“爹會鑄劍?”
衛太夫人似乎陷入了回憶,道:“他有什麼是不會的?他的佩劍斬鐵,是他偶然得的,他簡直視如珍寶一般。但是神兵難得,他就動了那個心思。年輕的時候,跟著京裏有名的鑄劍師父學藝,也學到一些。可惜終究他不是做這行的命,打的最好的,就是這碎金。當時……”
他們二人其實是從小就認識的,隻不過衛太夫人後來隨父母遷出京城,到了橫州。本也沒打算再把女兒嫁回京城,更不想嫁給衛家——誰不知道衛家出了名的就是寡婦多。可是後來,欽天監給當時的衛五郎算了一卦,也不知怎麼算的,竟然算出他有陽車之命,隻能尋一個八字匹配的。找遍了皇宮貴族朝臣公卿家閨女兒的生辰八字,竟然隻得了一個朱氏千金。
衛家人的婚事,一向是大事。當時先皇就親自頒旨,讓衛家和朱家定了親。
衛五郎知道是自己從小就認識的朱家妹妹,喜不自禁,就把那碎金藏在聘禮裏送了過去。當時朱府還一陣雞飛狗跳。哪裏有人送聘禮過來,送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的呀!
然而年輕的太夫人,卻趁著大人不注意,把那柄匕首藏下了。
衛五郎後來迎娶朱氏千金進門,看到那柄匕首,頓時情根深種——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驚世駭俗的,但是卻沒有想到,這個新嫁娘竟然是如此不俗的一個女子。
這些事兒,衛太夫人當然不會對謝葭說。
這把碎金,陪了她數十年,曾經隨她上過戰場,殺過敵人,斬下過敵將的首級立下大功,也救過老將軍的命。這些回憶,老將軍死後,便都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她誰也不想說,誰也不能說,隻能跟著她自己,像一個甜蜜又憂傷的夢,直到她百年之後,這把匕首給她陪葬,隨她到墳裏。
恐怕若不是真正老了,她也不會突然這樣悲春傷秋,回憶前塵起來。
謝葭看衛太夫人又陷入回憶,也不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坐著,終於,看她回過神來,才笑道:“葭娘啊,你父親那裏,要抽個空檔,過去請個安才是。他一直惦記著你呢。”
謝葭笑道:“兒正是來找娘說這事兒的呢。”
衛太夫人笑道:“那正好,待會兒清風回來了,讓他送你回去。這趟打算過幾天?”
以前,她是從來不會問這種問題的,謝葭是個有分寸的兒媳婦,從來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來。如果要過夜,謝葭也會自己對她說的。
謝葭看她的樣子好像有些悶悶不樂,便笑道:“不過夜呢,請了安就回來。”
衛太夫人這才又笑了起來,道:“那好,那就讓廚房準備好膳食,回來就陪娘吃飯。”
謝葭笑著答應了一聲。
衛清風下朝回來,衛太夫人就把他叫去,讓他送謝葭回娘家。並細細囑咐了一些事情。衛清風隻覺得母親好像有些嘮叨,但是也沒有多想,隻是一一都點頭答應了。
因謝葭方大病一場,衛清風還沒有回過神來,便對她分外寶貝,出了門,還親自扶著她上了馬車。
謝葭的神情好像是若有所思,他也看出來了。
“怎麼了?”說著,就伸手攬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隻在心中暗想,別是身子還沒好利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