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朝,一條遠離繁華紅塵的清溪前,澆築著一道模樣普通的石碑。石碑上唯有模糊不清的寥寥數字,碑銘的前半部分“十問十景”四字依稀可辨,後半部分則隻殘留一縷焦黑的印記,碑雖普通,但這碑銘卻被一道入骨透髓的精微妙筆演繹出一種奇特的韻味,恍若下一瞬間,這問這景,就能直接在賞碑者的心中勾勒出一幅絕美的畫卷。碑銘前不甚遠處,一棟精巧的木屋靜默的立在那裏。木屋中,有少年正執筆於案幾的宣紙上恣意揮灑,不過盞茶工夫,桌上的空白宣紙便消失不見,隻餘一幅妙筆鑄就的水墨畫卷。畫卷中描述著一名少年一名中年,少年口中銜著一柄普通的木劍,頭上頂著一瓣紫意盎然的奇妙花朵,懶散地倚靠在一座石碑上,神情說不出的閑適恣意,而畫卷的盡頭,中年著白衣於懸崖前臨風奏著橫笛,似有清亮的笛韻乘著山風在少年耳畔縈繞……“入畫筆法青澀稚嫩,想要偷懶的心情倒是被你描摹的淋漓盡致,罷了,今日時間特殊,功課算你將就。”隨著畫卷的完整,自木屋外有清雅的聲音傳來,屋外的人雖未見畫,畫中所訴卻仿佛盡在其心間,少年聞聽長者的言辭,稚嫩的麵容上微微一肅,隨即輕整衣襟,慢慢踏出木屋,然後,推金山倒玉柱般直接在木屋外一位中年儒生的麵前,跪下,叩拜。“尊師陛下,陳演陳青花,奉聖上諭旨作畫卷一幅,幸不辱命,還望陛下能體諒微臣之辛苦,莫要再派給微臣此等耗費心神且耗費光陰的重任,臣委實擔當不起!”十歲的稚嫩少年,一本正經的稱臣叩拜,兩者的結合能讓最嚴肅的長者都哭笑莫名,中年唯有正色回答道:“徒弟愛卿平身,如今墨朝琴棋書畫四藝強勢,鏡朝劍道依舊巔峰,而策朝四藝薄弱,劍道式微,正需愛卿這等天賦異稟的少年在未來勘破一處新的境域,還望愛卿莫要懶散,時刻謹記寡師的教誨。”話音剛落,陳演驀然跳起:“我尊敬的老師,我喜歡作畫,喜歡舞劍,但不想一輩子作畫,更不想一輩子舞劍,更何況總是畫自己,總是舞木劍,您也不教導我真正的修行,不讓我隨意的作畫。您到底何時能讓我離開這連螞蟻都沒得數的荒僻角落,讓我去見識見識您口中墨朝的青樓胭脂,鏡朝的西苑雄鷹,以及我們策朝的紅塵花,天下宴。”“還有,昨日被您打牙祭的那隻鳥,可是我費勁心思才捉來的,吃了那隻鳥,您就接受了我的賄賂,就得讓我不作畫,不舞劍,至少等我再捉到能讓您滿意的牙祭再說。”出生在這荒僻的角落,少年一輩子的不甘願,也是,誰家童年連掏鳥蛋都要糾結這輩子能不能再看到新鳥呢?這般清苦乏味的生活,對陳演來說,每日都看不到未來。中年儒生卻沒有多言,隻輕輕三字,就擊潰陳演一切的抱怨:“迷樓花。”然後,陳演安靜,世界安靜。迷樓花,一種奇妙的紫色花朵,無種無葉,無果無香,花瓣一生數變,初生時一花一瓣,繁盛時一花五瓣,等一年的花期結束,瞬間凋零不留半點痕跡,來年唯有再見新的花朵,不複舊花的延續。陳演離不開迷樓花,卻不知為何離不開,或許是自然,或許是習慣。自睜開眼有意識的瞬間,迷樓花就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然後,一輩子的喜歡深種。而唯有他的老師策君,能夠讓他每年迷樓花花期的第一日,能夠見到新的迷樓花,所以,陳演一輩子已經也許賣給迷樓花,賣給策君。今日正是迷樓花期的第一日,木屋的背麵,一朵朵初生的紫花在陳演特意圍起的花園中靜靜起舞,偶然間風吹花瓣迎著陳演的方向,盡是如微笑般的綻放,每當這種時刻,陳演在水墨中的辛苦,在舞劍中的不甘願,瞬間消弭,臉上露出的,唯有孩童最純真溫柔的美好。而每年今日陳演都有一段時間看不到的策君,正著白衣於遠離木屋的一座懸崖前,演奏著一曲優美的笛音,音雖美卻非畫卷中展現的清亮,而是說不清的悲傷,隨著笛音的持續,虛空中一道紫色的光暈逐漸凝聚,當紫意凝聚至巔峰的時候,天色一暗,一朵紫色的小花驀然誕生,然後消失,降臨在陳演的紫色花園中,而這一切,陳演從未察覺。策君也未曾告訴過陳演,每年的花期結束,瞬間散落的迷樓花,並未徹底消弭,而是在別的角落,凝聚著一卷真正屬於陳演的典籍。迷樓花每年的初生日,被陳演稱作迷樓節,隨著今年的迷樓節結束,每年稍微清閑的兩日已經去掉一半。陳演每日繼續舞劍,作畫,閱讀書籍,他的一切仿佛千篇一律,重新走上循環的開始。當他在屋外舞劍的時候,策君則在屋內畫著一幅永遠不能結束的畫,畫中同樣是一個稚嫩的孩童,卻永遠畫不真切,畫不明白,或許那隻是一個策君永遠想不完整的希望。當他在屋內描筆水墨閱讀典籍的時候,策君就在清溪前的石碑邊,學著陳演畫卷中的模樣倚靠,手中握著一卷泛黃的陳舊書籍,然後就是整日的靜默。陳演調皮時,曾經偷偷看過這本策君極其珍視的書籍,書籍內容平常,隻是其中有三句話陳演並沒在別的相同書籍上見過。一者筆跡雋秀,上書:傳承不消,隱脈不絕。一者手法遒勁,其言:先輩精神,永不遺落。最後一句話隻有兩個字,卻是由兩種筆跡寫完:“策,箋。”陳演曾經對策君提過對這三句話的疑問,第二年,陳演沒有看到一朵迷樓花,從那以後,陳演再也不敢提這三句話。他的少年稚嫩,就這樣伴著迷樓花,隨著清溪一起,靜悄悄的東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