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姐吸溜了一下鼻子,從書包裏掏出一個保暖瓶“哐”一聲放在床頭櫃上:“我去交住院費,你先在這裏等著!”
等他姐走遠,病房裏安靜下來,李韜針紮似的腦袋才疼的輕了,他掙紮著坐起來,一對上對麵牆上掛著的日曆就愣住了,1997年7月2日。
1997年他才12歲,正上小學六年級。他姐李玉高考,因為他觸電昏迷接連照顧了他幾天,後來因為沒有休息好發著高低燒上了考場,最後考試失利名落孫山,他姐也沒有再複讀。雖然後來他姐上了夜大考了一個會計證彌補了自己沒有上大學的缺憾,但是李韜還是覺得,他有些對不起他姐。
還有兩件讓李韜遺憾的事情,一是他八歲那年父母意外去世。一是他大哥李爍輟學務工供他和他姐讀書,他十一歲的時候,他父親生前的戰友把他大哥帶到部隊去當兵。他十三歲那年秋天,他哥來信說自己考上了軍校,他姐因為這件事美得幾天幾夜沒有合眼。
他哥自從當兵以後每月都會把部隊和學校發的那點生活補助寄回來。一直到他姐結婚,他上大二,2007年,他哥因公殉職為止。
李韜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當時被班導叫到辦公室時看到他姐腫著眼讓他請假的樣子,他自始自終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在和平年代怎麼會有軍人犧牲在自己國家的邊境線上?!
他一直都覺得什麼犧牲啊、戰爭啊這些都離他都很遠。那都是《新聞聯播》國際報道裏的事兒,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他哥也就隻是一個上過軍校,技術過硬,一個普普通通的陸戰隊裏的小軍官而已。他連他哥肩膀上扛的那些杠杠星星都沒有弄明白是什麼意思呢。
他實在是被寵壞了。他哥比他大八歲,他姐比他大六歲。一直到他姐結婚有小外甥,他還和他姐姐姐夫住一起,他姐給他洗髒衣服,伺候他跟還跟伺候兒子一樣。
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覺得那是一件不可思議到了極點的事情,他哥是李韜心目中的英雄,是他自八歲起就崇拜的偶像,也是他姐嘴裏邊李家光耀門楣的標杆性人物。結果,就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一下子無聲無息的躺在了墓地裏,死的時候還穿著軍裝。那些擺在盒子裏琳琅滿目的軍功章亮的刺眼。撫恤金比他畢業後創業幾年加起來的總和都多,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人都死了。
李韜又眨了眨眼睛,盯著牆上那塊剝落的牆皮發傻。
這是1997年的醫院,他敢肯定,小時候他不懂事,經常不是把別人家小孩揍進醫院就是別人家小孩把他打進診所,所以對於這地方,他熟。
凡是醫院都是這種調調,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兒,牆上刷著半截綠漆,和床一樣高的白色床頭櫃,印著半弧形“XX醫院住院部”
的紅色宋體字的被子。
掛在隔壁那張空病床牆上的掛表還在嘀嗒嘀嗒的走字兒。李韜覺得一切都是怎麼真實,真實的他有些暈。他覺得自己手裏邊仿佛攥著個什麼東西,不由拿到眼前攤開手掌。
一粒大山楂丸般的黑種子正躺在他手心。
寶葫蘆籽!
沒來由的,李韜腦袋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他徹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