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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不能辨認這季節到底是夏天還是冬天,因為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到處都浮躍著新生的喜歡”。盡管這喜歡頗有些傷悲,但傷感何嚐不會映出別致的新鮮呢?我幾乎計算不出自己到底是青年還是中年,因為在我目光所掠過的每一縷時光都是那麼的短暫。
秦嶺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秦嶺很近,總之,隻好認為這是緣分。緣分,分兩種,一種是緣淺,另一種則是緣深。青山愈發的青,白的一座座而又一層層;綠水也愈發的綠了,沿著曲曲折折的河道靜靜地而又緩緩地向沒有盡頭的東方流去。我可以說,在這山青水秀的桃園,有著她永世不變的軌跡,也有我永世不變的愛戀。
秦嶺在我出生好幾百年前就座落在這兒了,而自從我的祖父為了躲避國共內戰時躲到這兒來之後,就再也沒離開過。幾年前,曾試圖離開這個交通不便的農村,去嚐試城市的生活,可因為種種因素,到底是離它越來越近了。或許,是因為這片土地養育了我十八年的緣故吧,十八年裏,我喝的是秦嶺腳下的水,吃的是這片土地上長成的糧食。我管這種緣深的現象叫做宿命。
自從我哭著鬧著來到這個世上,生命的意義注定了我是個農民。聞著泥土清香的時候,我會想,上天在我一出生就給了我一個免費的“種豆南山下,悠然見南山”的桃園。
幾百年乃至幾千年,那秀麗的山不知見到多少條彩虹,送走幾萬朵白雲。坍圮了一段段又一座座,她還是越來越高了,也愈見挺拔了。
山四周的各種樹木也是濃鬱的蒼幽,到處的野草野花更是茂盛的自由坦蕩。
十八年前的一天,我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刻,她就把一切都為我準備好了。
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紅。整個夜晚的黑暗被漸漸亮起來的紅光一點一點的刺破,在這滿天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很容易看到自己,更容易看到時間,看到被拉長了很多的影子。
自從我沒選擇的被帶到這個世上,山就一直親吻我,十幾年的一如既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圖,這輩子,我離不開她,就像寶玉和寶釵玉上的那幾個字,莫失莫忘,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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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凡天下父母那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成龍或鳳,那個不是為他們的幸福著想,我的父母也不例外。我帶著父母所有的希望,辛辛苦苦的讀了十幾年的書,可還是沒走出這寂靜而美麗的山。父母很傷心,怎麼能不讓他們傷心落淚呢?對於每個農村父母來說,讀書就是唯一的出路,就是結束貧苦生活的希望,就是活著的理由。做出輟學的決定,對於我來說隻要一天的時間,可我用僅僅一天的時間就打碎了他們十幾年的希望,他們辛苦的理由破碎了,心也跟著碎了,就算世上有再好的膠水,也難以縫合一個人希望破滅的傷口。因此我常常覺得這中間是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山就是為了等我而曆盡滄桑地在哪兒等了幾百年,而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在她的腳下繼續種豆。
輟學後的最初幾年,我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出路,忽然間幾乎什麼都沒有了。我就總是抽煙,僅為著那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我就總是仰望深藍的沒有盡頭的天空,有時候坐在河邊,有時候是躺在綠綠的草尖上。天冷了就靜靜地躺著,天熱了就扯一根小草左右拍打,驅打那些和我一樣不明白為了什麼要來到這世上的蒼蠅。
蠅蟲如一團薄霧靜靜地浮在半空;螞蟻搖頭晃腦的掠這胡須,猛然間想透了什麼,轉身爬去;瓢蟲爬的不耐煩了,累了祈禱一回,撐開翅膀忽悠一下消失在迷漫中。腳下是一隻煙盒,寂寞如同一間空屋,露水在草葉上聚集滾動,突然間墜地摔開萬到金光。這世上人人都在忙,事事都在變。
家裏似乎沒有了一絲溫暖,父親總是擺著臉,我不敢見他,我怕他那被生活熬黑了的眼圈,怕他那因希望破滅的眼眶,更怕他那因為希望那個破滅而失去光彩飽含淚水的眼神。我就總是麻木的做一些農活,阻止自己胡思亂想。所謂麻木,就是一複一複一日地做著腦子裏並未想的事。實在難受就不停地抽煙,一支接一支,大口大口地感覺著煙的滋味,仿佛這世上隻有煙是最真切的。母親倒是很好,臉上總掛著笑,我知道她心裏很苦,她隻是不想讓我更難受而已。她不是那種隻會疼兒子而不懂得理解兒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