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無根之人,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將往何方去,更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我隻是漠然地看著這個世界,漠然地看著卑微的苟延殘喘的自己,漠然地看著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或鄙夷或同情或厭惡或幸災樂禍的臉在麵前來來去去,漠然地看著他們丟下沾滿油汙的幾枚硬幣、踩得麵目全非的半塊饅頭,抑或是在我這身孱弱無比的臭皮囊上留下拳痕腳印……
記憶中我也曾住在高門大院,也曾有一群衣著光鮮的主仆圍著我轉,也曾有一段還算美好的童年。然而,這一切毀於一場大火。一個教養嬤嬤拚死救下我,其他的親人家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一年,我還不到五歲。
大火燒壞了我華美的衣服,精致的首飾,還有我細膩的肌膚。嬤嬤帶著比我更重的傷為我四處求人問醫,可惜家徒四壁、人情淡薄,沒有人記得自己剛剛還聲情並茂地套著交情或是信誓旦旦地說著報恩,一個個緊閉大門,似乎是不忍看我主仆二人病死街頭。
我不明白老天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安排我的命運的,也不知道那莫名其妙的退燒對我來說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反正挺了三個月後我硬是活過來了,雖然下巴上至今還留著大火的印記。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曾經的家人奴仆都叫我“小姐”。我也一直可笑地以為小姐就是我的名字,和街上的阿貓阿狗一樣。
嬤嬤告訴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出生於宣統二年(公元1910年)八月十五。民國三年的團圓節,她精心為我煮了一碗香噴噴的長壽麵,而後笑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隻留下我一個人遙望著那輪圓月背誦著從小額娘就逼著我背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我不知道當年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個小院子又如何被人當成乞丐養活到今天的,有東西就吃,有衣裳就穿,沒有就餓著凍著;似乎每天都有幾撥爆著粗口的人以亂七八糟的借口揍我,我身上的青腫從來沒有消下去過。可我還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活到了今天,不能不說這是個奇跡!回想起來,我的命還真是硬!
昨天,大約也是這個時候,華燈初上,我一如既往地挨揍,一聲不吭地挨揍。直到那群人過完了癮罵罵咧咧地離開,我才蜷縮在街角稍微歇息一下。從頭到尾,我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自從嬤嬤走了以後,我就忘記了痛的滋味,隻有在挨揍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個人,還是個活著的人。我不知道這樣苟延殘喘的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卻連死的動力都沒有……
這個時候,他來了,披著一身星輝,挽著一片月光,從黑暗中向我起來,有如天神。
恍惚中,我似乎笑了一下:終於來了麼?也好,帶我離開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去哪裏都好……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我麵前,雲紋長袍白得刺眼,讓我止不住流下淚來,早已麻木的雙眼竟似有了感覺。
“終於知道疼了嗎?”他柔和的聲音有如天籟,卻又是那麼的飄渺,讓我不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曾經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