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村子(1 / 3)

(一)

我撩起褲腳,蹲坐在三岔巷弄的石板條凳上。分明記得堂兄說過:“整日呆在這裏,聊些裏長外短,不著邊際的俚語,是無聊且沒有出息的。”然而我卻禁不住地喜歡,喜歡這裏莫名的閑適。

詩人說“結廬在人境”,也許就是如此這般吧,他的周圍盡是友善的朋友,飯桌上,擺些賤價的蔬菜豆角,把酒話詩文,一醉方休,然而我見識淺陋,隻能默默地領略大家的快樂,欣賞他們的笑容,欣賞他們的漫無邊際的談話。

擺龍門陣時,言者指手畫腳,情緒昂然,或仰頭欠身,或笑容粲然,於是四周多皺紋的眉便舒展開來,缺了牙齒的嘴窩圈起來,也這麼甜美。

一戶人家的門打開了,主婦唰地打開水龍頭,歪腰低頭洗刷小菜,迸濺的水激濕了腰底的藍圍裙,似乎繡了幾朵藍色的寶石花,在濕潤的空氣中,嫩,嫩得透出汁水。

又一戶人家的門打開了,一對夫妻推出道地的小手拉車,裝著抽水機的泵頭和管子,在他出門的時候,公雞很雄壯地啼鳴了一聲,引來老黃牛悠長的哞哞的共鳴聲,一隻黃毛犬蹦前跳後,在他們的腳下打轉,添舌,眼珠子濕淋淋的,水汪汪的,溫馴地抬頭看著主人。

鄉下的空間非常遼闊,低矮的草房,環牆是壘結的石塊,被雨水衝激得清亮發白,黑色的瓦頂古老得一如年代久遠的器物,卻被紅綠相間的洋房襯托得十分相宜。

電線杆緊貼著瓦楞穿過整個村子,麻雀們站在上麵,低頭搔扯著腹間的毫羽,一邊的翅膀的扇起,一邊卻裹著身子;燕子無聲無息地掠過房簷;孤獨的白頭翁在斷壁殘垣間找食,似乎不怕人,還要端詳幾下走近的你;蜥蜴,鄉間也叫四腳蛇,在牆縫裏鑽出來曬太陽,散亂的腳步聲,似乎使他們受了驚嚇,靈活地鑽向蓬亂的芍藥叢中。

天空色彩濃重,仿佛在大喜的日子裏,畫家們專挑那一抹提留香做裝飾,把新房搞成富麗堂皇,深紅的,濃紅的,彩紅的,金黃的,嫩黃的,淡黃的,層層鋪排,於是可望不可及的仙境,深深地藏在心底裏,不能遺忘。在雲霞裂開的口子裏,雲霧狼奔豕突,變化多彩,有時把真個鄉村生活搬上了天空,成了海市蜃樓,那畜生,那飛禽,那農具,誇大縮小,極盡變幻。我常常想那一定是天公也富含童心,耍弄能事。

我漫步在村子裏的小道上,溪流水聲潺潺,茅草春意蔥蘢,小草嫩綠繁盛,桐子樹結滿了果實,清亮油滑。

幹草在陽光的蒸烘下,散發出暖烘烘的氣息,大夥正用柵欄為底的擔子肩挑背馱,堆疊草蓬,粗看以為是蒙古包,以為是草原的景色移到了江南。一個農人,在勞動的間歇,坐在不遠處,抽起了水煙,另個人,正沿著草蓬的四周,挖流水溝,還有一個坐在草蓬頂的平麵上,那可還沒有封頂,也抽著水煙,不停地笑。水煙吸盡,底下的人成了二傳手,把幹草一束束地往上拋,形成一線線弧形,恍如荒草野地裏進行著一場無人觀看的藝術表演。

田間小壟上來往的行人,大都打著赤腳,綰著褲管,腳趾間沾著黑色的泥土,肩膀上擔著竹籮,竹籮裏擱著鋤頭和鎬鍬。也有牽著牛背著犁的,身後跟著乖巧卻要鬥氣的羊。小孩子以它們為朋友,將它們牽到草地上,已經吃了一大通,肚子鼓得滾圓的,偏偏還要把它們摁到小溪裏喝水,山羊胡子沾了水,可就是一點也不領情,還發狠地蠻叫,這時大人們不焦急,他們往往抱著一股平常心,在一邊眯著眼笑,隻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在溪崖處,揮著大砍刀,斫了幾捆綠意撩人的冬杆,作它們夜裏的餐頓。

田野象影象的幕布,四季變幻。水霧朦朧,綠意便躥躥地冒出來,人們開始忙碌,放了水的塘田,是一塊平麵的鏡子,插秧手,孤獨地站在水中央,慢慢地把整塊水白渲染成一塊綠毯子。放了水的土地上,一束束卸了穀穗的稻草站成人字形,繁忙的氣氛如潮水一般地褪去,草把隨意地散布在爛泥土裏,幾個人在走動,在拖草把,構成一副會流動的油彩畫,或者猶如雨後,荷葉上滾動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