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依然會在早晨向我們請安;
毗連的池沼;
豈不是和往昔一樣美麗麼?
而在灌木林裏;
鳥群依然在歡呼著太陽……
太陽!沒有比它更爽朗的:
它每天伸出轉動機輪的臂向我們招手!
又以光焰的嘴;
給我說著;
Materialism,dialectic的真理。
讓頑固的葉遂寧;
看著那“鐵的生客”而痙攣吧;
我們要策著世紀的駿馬;
在這曠野上馳騁!
而且,新的詩人;
將從這裏經過;
他們將在列車窗口吟誦詩篇;
他們也將感興於幾何學;
——你看;
那一片雲的邊緣;
不像米突尺所畫的一樣平直嗎?
沒有彌撒。
1940年四月四日、湘南
27.太陽
同我們距離得那麼遠;
那麼高高地在天的極頂;
那麼使我們渴求得流下了眼淚;
那麼使我們為朝向你而匍匐在地上;
我們願意為向你飛而折斷了翅膀;
我們甚至願在你的燒灼中死去;
我們活著在泥濘裏像蚯蚓;
永遠翻動著泥土向上伸引;
任何努力都是想早點離開陰濕;
都是想從遠處看見你的光焰;
我們是蛾的同類要向你飛;
我們甚至願在你的燒灼中死去;
隻要你能向我們說一句話;
一句從未聽見卻又很熟識的話;
隻是為了那句話我們才活著;
隻要你會說:凡看見你的都將會幸福;
隻要勤勞的汗有報償,盲者有光;
隻要我們不再看見惡者的驕傲,正直人的血;
隻要你會以均等的光給一切的生命;
我們相信這話你一定會有一天要證實;
因此我們還願意活著在泥濘裏像蚯蚓;
因此我們每天起來擦去昨天的眼淚;
等待你用溫熱的手指觸到我們的眼皮。
1940年四月十一日、湘南
28.月光
把輕輕的霧撒下來;
把安謐的霧撇下來;
在褐色的地上敷上白光;
月明的夜是無比的溫柔與寬闊的啊。
給我的靈魂以沐浴;
我在寒冷的空氣裏走著;
穿過那些石子鋪的小巷;
聞著田邊腐草堆的氣息。
那些黑影是些小屋;
困倦的人們都已安眠了;
沒有燈光靜靜地;
連鼾聲也聽不見。
我走過它們麵前;
溫柔地浮起了一種想望;
我想向一切的門走去;
我想伸手叩開一切的門。
我想俯嘴向那些沉睡者;
說一句輕微的話不驚醒他們;
像月光的霧一樣流進他們的耳朵;
說我此刻最了解而且歡喜他們每一個人。
1940年四月十五日夜
29.矮小的鬆木林
矮小的鬆木林,
徘徊在黃昏曠野的;
遠處的山坡上,
天邊微微發亮的雲層;
襯出它們黑色的襤褸;
可憐的鬆木林,
沒有一條路可以;
通到你們那兒去的;
連攜斧的伐木者;
都不曾看你們一眼。
被遺忘的鬆木林!
乞丐般的鬆木林!
誰來理睬你們呢?
隻有我卻歡喜你們:
——在我家鄉的山背上;
也有這樣矮小的鬆木林啊……
30.水鳥
兩隻水鳥浮動在水邊;
烏篷船裏發出了槍聲;
一隻在驚怖中逃逸了;
另一隻掙紮在受傷的痛苦裏;
它的翅翼無力地拍著水麵;
又迷亂地飛了幾圈;
才慢慢地向上舉起;
終於朝江岸的岩石;
與叢林間飛去……
此刻;
它在岩石的隙縫間;
用自己的嘴撫自己的創傷;
在寂寞的哀鳴裏;
期待著伴侶的來臨。
1940年夫夷江上
31.火把
一、邀
“唐尼,時候到了;
快點吧”。
“李茵;
你坐下;
我梳一梳頭;
換一換衣;
你看我的頭發;
這麼亂;
我的梳子;
哪兒去了?”
“你的梳子;
剛才我看見的;
它夾在《靜靜的頓河》裏”;
“啊!頭發都打了結;
以後我不再打籃球了;
……今天下午;
我沿著那小河回采;
看見河邊擱著;
一個淹死了的傷兵;
漲著肚子沒有人去理會;
……今天我一定要倒黴”。
“唐尼,時候到了;
快點吧”。
“好,你別急;
我換一換衣;
——這製服又忘了燙;
算了吧;
反正在晚上;
……李茵;
你看我又胖了;
這衣服真太緊;
差點兒要掙破;
前年在漢口;
我也穿了這製服;
參加遊行的”。
“快點吧,時候到了;
別再說話”。
“李茵,你真急;
我還要擦一擦臉;
這油光真討厭——”
“你跑那邊去找什麼?
找什麼?唐尼!
你的粉盒;
壓在《大眾哲學》上;
你的口紅;
躺在《論新階段》一起。”
“李茵!”
“快點吧,唐尼;
七點三刻了”。
“好;
我穿好鞋子馬上跑;
到八點集合;
來得及”。
“我的鞋拔呢?”
“在你哥哥的照像的旁邊”。
“啊,哥哥;
假如你還活著;
今晚上;
你該多麼快活!”
“唐尼;
今晚上;
你真美麗”。
“李茵;
你再說我不去了”。
“你不去也好;
留在家裏可以睡覺”。
“好了,走吧;
媽,你來把門閂上;
今晚上;
我很遲才回來”。
(一個老邁的聲音從裏麵傳出)
“尼尼,孩子;
今晚上天很黑;
別忘了帶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