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個父親的箴言(2)(1 / 3)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青春的腳步是輕盈的,韻動的,如同那顆飄忽不定的心。站牌前,我搜尋著,我找到了我的目的地——公路大橋,也就是本路的終點站。夏季的傍晚美麗得讓人眩暈。綠柳依依,陽光斑駁,人車穿梭不息,彙成一條歡快的小河。夏風暖洋洋地拂著姑娘們漂亮的裙衫,陽光下滿眼的五顏六色,繽紛斑斕。正值下班高峰,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多。車還未到,人們便翹首以待,邊估算著汽車的大致停靠點,選擇著最佳的站位。終於,汽車緩緩地駛近站台,站台上頓時陣腳大亂,一陣騷動之後,候車的人們不再矜持,男女老少爭先恐後地擠到站台邊,並隨著汽車的移動走走停停。汽車終於停穩,前後車門刷地打開,人們蜂擁而至,拚命地扳著車門擠向車內——這是首發車站,搶先一步意味著可以坐行而非站立。望著擁擠的場麵,內心不免長歎一聲:這也許就是生活,這也許就是城市大多數人的生活。

站在蜂擁的人們背後,我如同一個旁觀者,直到最後一個人上了車,才從從容容地跟上去。

正如我所料,車上座無虛席,車廂中央也基本站滿了人。有同伴搶到座位的,幾個人湊在一塊,嘰嘰喳喳地說笑著,享受著勝利的喜悅,而更多的人——不論是坐著,還是站著,都清一色的茫然、漠然,苦大仇深的樣子。

汽車開動了。我串到中門處,因為我到終點,所以需要找一個相對安穩的角落。在一個慈祥的老大媽的座位前我停下來,手牢牢地抓住她的座椅靠背。老大媽抬頭望了我一眼,麵色沉靜而平和。

伴著乘務員清脆的報站,汽車駛出了兩站地,車內的人越來越多。我一直望著窗外,但我周圍上車下車擠來擠去的乘客告訴了我車內已擁擠不堪。這時,我開始懷念我居住的那個小城來。冬天不必跺著腳地等車,夏季可以神清氣爽地走在街上,因為城內上下班最遠的路途也就半個小時,天知道我的姐姐是怎樣在這個城市生活的。後來汽車又停下來,有人下車,但更多的人擠上來。車內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那是汗味、香水味或其他氣息的混合味道。我的身後是汗津津擠在一起的零距離的乘客,慣性的力量亦將我緊緊地貼在老大媽的身上,我已不可能再如先前安然地握緊座椅靠背了,我的上半身已傾到大媽的頭前,雙手隻好抵在車窗上側的車廂板上,以此支撐身體的重量和來自外界的擠壓。我想轉身,但我動彈不得,我唯一能做的是衝大媽無可奈何地笑笑,大媽同樣回以無可奈何的笑。但僅僅幾分鍾的時間,我開始心慌氣短,力不從心。正在這時,汽車一個點刹車,乘客不約而同倒向一側。當人們重新直起身時,我隱約感到我後側偏右的一個人擠到了我身後。與此同時,一雙粗壯的手臂伸到了我的胳膊所處位置上方的車廂板上,我被圈在手臂之下。正詫異間,那雙手臂開始由曲變直,用力地向外支撐,我立即感覺我身後的壓力開始變小,空隙漸漸拉大,我眼前的這雙陌生的手臂為我撐起了一方窄小的空間。

我終於撤下酸痛的胳膊,微微直起了腰身。

汽車行進著。我的思想跳躍著。我想象著身後的他:高高的個子,運動員般健壯挺拔的身材。除此之外,我“看”不到他的年齡、“看”不到他的五官、“看”不到他的職業。幾次我忍不住想回過頭去,但不知為什麼,我做不到,我還是不敢回頭,我不知自己害怕什麼,擔心什麼。這時,我忽然看到了老大媽的眼睛,她正仰頭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那是怎樣一種眼神啊,善意的、慈祥的、讚許的……她轉睛看我,迎著她的目光,我看到的是一種肯定和鼓勵,還有些意味深長的東西。

不知什麼時候,車廂漸漸鬆動了,那雙手,那雙漸漸發紅、漸漸滲出汗珠的手臂終於撤下來。同時,我聽到一聲很輕的如釋重負的歎息,接著我感受到了我後麵的開闊的空間。我的心頭一熱,一股潮乎乎的東西迅疾向眼睛奔湧,我依舊不能回頭,我怕他看到我眼裏盈滿的淚水……

汽車又開動了,下一站就是終點站了。重溫著剛才被一個陌路人嗬護的難忘的十幾分鍾,我想著該怎樣向他道謝,這時汽車已漸漸駛近終點站了。

老大媽站起來,我們相視而笑。我定定神,轉過身去。車廂過道的人已不多,我身後站著的竟是對母女倆,我忙向四處搜尋,離我較近兩位男士背對著我,而我左側的男士戴著眼鏡正目不轉睛地看書。我正奇怪,一直沒有說話的老大媽拍拍我的肩,輕聲說:“姑娘,那個小夥子上站就下車了。”

我目瞪口呆,我後悔至極,我……總之,我不知怎樣形容當時的心情,我沒有看到他,我甚至沒有對他說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