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乘萬裏長風，我們歸來。
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天，永遠永遠記得。
但是，“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呢？
那一天，就是我們的節日！如果“節日”可以自己定的話，我一定要把那一天定為節日一一我們和家鄉、親人重逢的節日！我太喜歡它了！
我們等不及了，必須馬上出發，回到雙台河口，回到我們日夜思念的家園。雖然，那裏的大地一定還是褐色的，灰灰的，看不到一點兒綠的影子，但是我們等不及了。那裏的月亮、星星，那裏的濕地、海灘、南小河、月牙島、野花、蘆葦也等不及了。還有，去年我栽下的風信子和紅嘴唇的野草毒，那裏的一切都在向我們招手呢。這些折磨人的家夥，真想不出，它們都變成什麼樣了？我會不會一下子就能認出它們呢？
我睡不著……
天還沒亮透，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出發了。
02．一路向北。一路歌聲。
越往北飛，越覺得空氣涼快、清爽，絲絲滑滑的，拂在臉上、腳上、羽毛上，真舒服啊！與往日凝滯的空氣相比，我們把翅膀扇得更快、更來勁兒了。
遠遠地，我們首先望見了大片大片的荒地，有半凍不凍的土，有去年留在空地裏枯黃的沒用的柴草，還有沒睡醒的一排排光禿禿的老楊樹、老柳樹。整塊整塊的冰陀還沒有化掉，但是仔細看時，卻發現小河邊沿的土是濕的。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河水和小溪就會像被春天感動了的人一樣，先是流著淋漓痛快的眼淚，然後，就能聽到它們動聽的歌唱了。
這樣看來，家－一並不遙遠了。
一直飛，一直飛，我們不再覺得累一一有．誰說過回家還嫌累的嗎？
當我們看到大地上血管似的縱橫交錯的輸油管線，見到高高的塔台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
“快看快看，我可愛的家，我可愛的家，到了，到了……”不知是誰還顧不得跑調不跑調高聲唱起來。那其實也不是“唱”，簡直是在吼、在叫，瘋了一般。
還有的夥伴不高興了，“家怎麼成你的了呢，家是我們大家的！唱錯了，唱錯了！”
沒工夫回頭細看是誰在打嘴架，我一心想著我的南小河。
風，不再像剛才那麼涼了。我渾身是汗一一因為飛得太快，也因為太激動。
03．故園。第一頓美食。
終於，我們像一陣風，呼啦啦地落在南小河的月牙島上；終於，我們見到了日夜惦念著的家！
顧不上還有冰碴兒，爸爸在濕泥上麵跑來跑去，瞧他那開心的樣子，都有點兒不像爸爸了，倒像個大孩子。
我指著爸爸大笑。他卻歪著脖子蠻有理地說：“我在量土地，看看我們的家有沒有丟掉一分。”
你看，大人就是會騙小孩，亂撒謊，高興就是高興嘛，有啥不好意思呢。回到自己的家，誰不高興呢？
我追著爸爸跑啊跑的，那麼遠的路也沒把我的力氣全部耗盡，我還是跑得飛快。不一會兒，我扭頭一看，不僅是我和爸爸在跑，整塊上地上，大人、小孩全都變成一樣大的年紀了。歡笑，歡笑，還是歡笑。難道這塊兒土地有魔力嗎？
——不知道。太奇怪了。
還沒長出綠色的土地沒遮沒擋的，大得心慌一一我的確有點兒心慌了，摸摸肚子才反應過來，噢，是餓得心慌啊。哪兒有吃的東西呢？應該馬上找點兒吃的東西才行。
餓是一陣風，跑得真快。誰先提到了一個“餓”字，盡管聲音很小很小，但是他們還是聽到了。結果，誰也再沒有力氣瘋跑了，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是啊是啊，要是有什麼神靈降臨，給我們送些食物該多好啊。
“快看，玉米！”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像一聲號令，我們齊刷刷地都把頭轉了過去。哈哈，我門箭似地衝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真是意想不到，溝溝漢漢裏，時斷時續的，一路延伸下去，全是玉米，金黃金黃的玉米啊。
親愛的玉米，寂寞的玉米，終於見到你們了！
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我們嘰嘰喳喳地爭搶著吃起玉米來。這可是我們回到家之後的第一頓美餐啊。
當肚子裏不再空蕩蕩的時候，我們才想起一個問題：是誰撒下的玉米呢？老甜叔？小青和媽媽？還是不認識的誌願者？
04．盤錦——漂亮得像個大花園！
盤錦，這兩個字太美了！我不知道爸爸、媽媽是因為這兩個字才愛上這裏：是因為輕輕地讀出它們時，心裏像一座小花園似的絢爛地開著？還是因為他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就在這裏生活過？不管怎麼說，這是我的家。家鄉是不能輕易選擇的，就像一隻鳥的生命也是不能選擇的，你應該在哪兒就在哪兒，從來沒有“為什麼”，真的。
不過，聽爸爸、媽媽說，從前的盤錦可不是現在的模樣，它簡直太醜了，還有一個很醜很醜的小名兒，叫“南大荒”。聽聽這名字你就知道了吧，它過去什麼也沒有，空著、荒著，而且沒邊沒沿兒的，聽起來有點兒讓人心慌、害怕，像自己走夜路，隔著荒草從還吹著小風兒，還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對，就是那種怪怪的感覺。
可是現在，我己經熟悉這裏的環境了，太熟悉了。從小錐子似的剛剛發芽的小蘆芽兒，到雪白雪白白頭翁似的蘆花；從一塊塊窗玻璃似的稻田，到一垛一垛士兵那樣神氣的草堆；從一叢叢不管不顧的野花，到一樹一樹高聳著的鬆柏榆槐；從一條條濕泥的小路，到浪花追趕著的大河……沒一樣不是我看著變來變去的，沒一樣不是裝在我心裏的。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見到它們了，隻要一閉上眼睛，它們就在我心裏活了。
先別笑，我可不是和你們開玩笑，你們也別以為我在吹牛、說瞎話。如果誰對自己的家不熟悉，那就說明誰不愛自己的家。這是媽媽常跟我說的話。我覺得媽媽說的話太有道理了。起初，我還沒有太多體會，不過，在這裏生活了一年，長了一歲，保證你就能體會到了——這就是經驗嘛。
在這裏，我給看到的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每一條小魚、每一隻小鳥、每一間房子和每一壟堤壩，都取一個溫暖、漂亮的名字。我不管它們真的叫啥，不管，那是它們的事。我按照自己的叫法，在心裏偷偷地叫它們。一叫，它們就活蹦亂跳地在我心裏動起來了——平時，它們全都藏在我的心裏呢。我睡覺，它們也睡覺；我奔跑，它們也奔跑。我走到哪兒，它們就跟著我到哪兒。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這個比吃了許許多多楞巴頭魚還香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是屬於我自己的，每天每天，一想到它們，我就渾身充滿了力氣。我總是想唱歌，一唱就停不下來，真奇怪。
05.鷗類。認識我們一下。
我可沒說大話。凡是見過我們的人，都會誇讚我們的身姿。真的，從很久很久以前，人們就開始喜歡我們了。
一般情況下，我們的個子並不算太高，大多在30至40厘米高。我們的頭上都戴著頂小黑帽，一生下來就戴著。嘴巴呢，也是烏黑烏黑的，天生就是後現代派的唇彩，根本不用天天費勁兒地塗口紅，那多麻煩呀。我們背部的羽毛是白色的，也有淡灰色的，腹部是雪白雪白的，尾羽是黑白相間的。噢，對了，我們的後眼眶還有一道白色的眼眉。我們的翅膀長長的，像能遮風擋雨的大披風。看看我們這身行頭，還不錯吧。既省錢，又省事。你見到我肯定也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