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後記
一
罪惡為什麼會進人人的心靈?是怎樣溜進去的?罪惡在心靈中究竟能達到一個什麼程度?這些問題是我在本書采訪、寫作過程中一直纏繞著我並且直到本書殺青之日都說得不太清楚的問題。
2002年9月1日,我在碭山縣公安局的看守所裏,與鄧永良有過一次比較深刻的對話,我們交談了一整天,期間,我們曾談到了另一個曾經震驚全國的犯罪團夥——湖南常德的張君團夥,鄧永良對張君這個同為殺人狂魔的罪犯表示不屑一顧,他說,論凶殘狠毒,張君與周向陽比,張君隻配給周向陽當徒弟,如果打分的話,周向陽得10分,張君頂多得7分。我說你跟張君比呢,鄧永良稍稍“謙虛”了一下,說比狠毒凶殘我比張君略有不如,但智商比他高多了,我看過所有能收集到的張君團夥的報道,報紙上刊物上還有電視上,’拿他們做的事跟我們做的事一件件比,他們絕對不能比。我說論“情商”呢,張君那麼多情婦——,鄧永良輕蔑地一笑,說他差遠了,接著向我伸出一隻手,我這一輩子有關係的女人最少有這個數!我說5個?他搖頭,50個?他仍然搖頭,500個?他笑笑說,我這樣跟你說吧,隻要是我看準了的女人,當然,我這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太高檔的女人我也不做那念想,我看著差不多的,沒有搞上手的隻有一個人,就是渦陽三裏莊的那個,我大概就毀在了這個沒上手的女人身上了,也許這就是命……
鄧永良在論證自己一夥強於張君團夥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和說話的語氣都帶著自負、自傲,是在表達一種“成就感”,而在談到他最後毀滅原因的時候則是遺憾。
這天談話結束的時候,我對他作了一個歸納:第一,你這一輩子走南闖北,跑的地方不少(他插話:除了西藏沒去,全中國都跑到了,還出過國——越南、緬甸),算得上見多識廣(他點頭);第二,你自稱有過500個女人,算得上情場得意(他麵露微笑);第三,你們作案數十起,殺了20多個人,殺人、搶劫、綁架、敲詐勒索(他插話:還販過假鈔),也算是“事業有成”,舉世罕見吧(他點頭);第四,你打過工,做過小生意,當過小老板(他補充:還坐過牢),經曆夠“豐富”的,你們犯罪弄了幾百萬,經手的錢也不算少了(他歎了一口氣,很不愜意的樣子:都胡亂花了,現在窮得叮當響,坐牢以來隻有我媽給我送過500塊錢)。他對我歸納的這四條表示滿意。
我接著說,但有一樣做人所必需的東西你卻沒有。
他說:什麼?
我說:天地良心!
他愕然,不悅,說:我這人在生活中還是不錯的,有不少朋友。我說那是人家不知道你的真麵目,如果知道你殺了那麼多的人,人家還會交你這樣的朋友嗎?他默然良久,又說:也許你說得對,又問: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報應這種事?人死後是不真的要麼去天堂,要麼去地獄?有天堂地獄這種東西嗎?
我說:你說呢?
他說:最好沒有,要不我可就慘了。
我當了20多年的警察,與惡人對話的次數也不算少了,但很少談得這麼透徹,這麼毫無顧忌,這麼沒遮沒掩的,這是一個惡得非常徹底的人——假如他還算個人的話。
後來我又問了他一句話: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說:你不知道我們那地方那個窮啊——
我說:窮就是你們那麼慘無人道殺人的理由嗎?
他答非所問:如果我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也許我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世界上像你這樣的人百分之三十都不到——
我說:用不著恭維我,你是現在落到這個地步才說這句話,如果是以前,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你犯了這麼多的罪,說不定也會把我殺了滅口呢,你說呢?
他的目光移了一個方位,也許吧——為了保命。
在與鄧永良作這番對話時,楊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因為,偵破此案而立功的兩位二等功臣——郝軍、陳磊在場。
在場山采訪期間,我抽空去了“趟與楊山鄰近的位於河南永城市境內的芒楊山,那是當年劉幫斬蛇起義的地方,是400餘年漢王朝的興起之地。在當地好友陳玉嶺先生的引導下,我看了孔子避雨處、文廟、劉幫斬蛇紀念碑、陳勝墓,還有被稱之為“敦煌前之敦煌”“敦煌外之敦煌”的西漢梁國王室陵墓群。說實在話,我是帶著訪古探幽的心情去的,登上芒楊山頂極目遠眺,豫皖蘇魯廣裹‘無垠的原野之蕩然浩氣盡收眼底,但我的心情卻隨著腳步和車輪的移動愈來愈沉重,因為我看到的是一座被采挖得破敗不堪的芒楊山,封采後的山體到處是嶙峋的采石場的遺跡,低涯處積水成塘,一些連褲子都沒穿的孩子在塘中戲水。文廟正在修,規模跟一間農舍差不多,正中的孔子像尚無麵目,兩邊的幾尊泥塑偶坯也未成型,介紹說那是顏回等人。文廟的後麵是孔子的避雨處,一尊據稱是孔子石像的石頭在夫子崖下,屈膝盤坐,拱手縮頸,形體頗像淋雨畏風的狀態,隻是沒有麵目,顯然是人為毀損所致,周圍環境肮髒不堪,地方誌介紹說,當年孔子率弟子周遊列國自曹至宋經此避雨。在一棵據稱是張飛栓過馬的千年古銀杏樹前,當地的一位農民指著幾近禿頂的樹冠痛心地說:“你們看看這樹,誰想摘葉誰摘,沒人管,這棵樹隻怕要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上啊!”我問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采摘古銀杏的樹葉,他回答說:“說是銀杏樹的葉子可以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