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紀塵(瑤族)《人間》節選

當我吃完東西,西蒙下來了。這就是男人的優點——他隻用五分鍾就將食物收拾得幹幹淨淨。看在這點分上,我原諒他的懶覺。

那天的目的地是罕薩山穀的吊橋。

第一座吊橋很好找,沿著公路外懸壁邊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走上大約半小時就可看到。我們選了個便於行走的坡地下到河灘。枯水季節的河床顯得十分開闊平坦,少量的河水緩緩流淌。

從目測來看,吊橋全長六七百米,每兩塊木板之間的距離平均半米左右,以馬釘固定,不過不少馬釘已鬆動,因此木板不是向左歪就是向右斜。橋頭有一根碗口粗的木頭,幾根用以承重的鋼索繞在木頭上,木頭兩側用石頭壓住——橋就這樣固定好了。

盡管在中國我也走過一些吊橋,但那些橋的木板要密實得多,繩索的固定方式也讓人放心得多。不管怎樣,西蒙已上去了,而且走得挺快。我也上去了,過橋的時候,我盡量集中注意力,不往下看。雖然木板很不踏實並有些晃悠,但總體來說一切都很順利——通過這座橋,我花了大約十分鍾。

然後我們開始尋找那“傳說中”的第二座橋。西蒙曾在明信片上看過它,這個英國大男孩一連用了幾個“非常有趣”來形容那座我一無所知的橋。我想它大概更長更大一些吧。如果找到,我打算再花十分鍾通過。

尋找吊橋的路途比我想象的要遙遠,也艱難得多:一片無邊無際的茫茫戈壁,而且一直在持續地上坡。西蒙雖仍一如既往地走在前麵,但不久我能看到他停下來坐坐,顯然也感到了疲累。

——選自《民族文學》2013年第一期

三槍究竟能打多遠

一直保留著對張藝謀的期待。

盡管在黃金甲鋪天蓋地而來之時,滿眼都是膨脹而不敢目睹的乳溝,以至一位著名女詩人在發來的短信中調侃:“時間就好比黃金甲裏的乳溝,隻要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盡管到處都是張導演的“印象”,將那些優美平靜的山水演繹成了人頭攢動的集貿市場,漓江的魚兒麗江的雪山都被不停歇地驚擾,燃燒的火把灼舔著劉三姐曾依偎過的綠樹,還有那些一把把明亮了服裝而被丟棄的電池;

盡管張導演一方麵明知道魏敏芝所在的學校連一根粉筆頭都舍不得用,而另一方麵在我們這個資源並不富裕的國土上一次次引導著大排場大鋪張大渲染大奢侈……

盡管有許多盡管,為張導演臉熱,為再也無法忍耐但還是忍耐的失望,但心中仍暗留著紅高粱的餘香,眼前晃動著那位執著地表達著國民的人本意識蘇醒的農婦秋菊。在看了年輕人賈樟柯反映底層生活的《三峽好人》之後,我想張導演也應該有所動作了吧?

改革的中國,多事的中國,大喜大悲的中國,風生水起的中國,該有多少故事等待文學藝術的再現,又有多少或拚搏或焦慮或空虛或茫然或疼痛的人,期待訴說和精神的撫慰。一位年過八旬的外國人奈斯比特都說:“你們有很了不起的故事,但是你們沒有講。”

而事實上,並不是沒有講故事的人,或想講好故事的人。隻是人們對擁有了話語權和豐厚資源的張導演之類太多的期待,或者換句家常的話說,張導演之類被善良和戀舊的中國人寵壞了。因此盡可以一邊瀟灑地在豪宅裏品嚐美酒,一邊玩似的用美元買個舊的洋框架,套上大紅大綠的中國袍袖,就支上三槍了。

在一個忙碌之後的晚上,我打開了“三槍”。雖然在此之前,女兒已在影院看過,回家後牙疼似的哼唧:“爛片,真是爛片。”但我不願意相信,我想再怎麼爛,憑著張導往日的風範,又能爛到哪兒去呢?更何況前些時一打開電視,就看見張導在說道“三槍”,三兩句之後,自己就忍俊不禁。我想,哪怕就什麼也沒有,隻是樂一樂也行啊。

辛苦忙碌的中國人,如果在吃不起精美營養餐,也吃不起時尚快餐,甚至連個普通家常菜也無處消費的情況下,哪怕吃碗桂林米粉、雲南米線、北京炸醬麵也行啊。可張導給我們端上來的是什麼呢?一個老掉牙的偷情案,無能而殘忍的老板,風騷多情的老板娘,年輕膽小的小白臉兒,自私懵懂的夥計,藏而不露的巡捕,再無須多說,稍有一點兒編故事能力的作者,就可以編出無數個花裏胡哨的故事來,可惜張導拿著中國人的錢不當數,非要花在外國人身上。其實在目前任何一個縣城或任何一個文學社,都可以找到比這個故事要精彩得多的撰稿人。

這且是另外一個話題,再說張導的“三槍”,一槍打出的是無聊,一槍打出的是蒼白,一槍打出的是惡心。無聊是無話找話,無事找事,無事生非,無中生有,因此無聊至極。蒼白是內容白思想白,可惜了那些渲染出的色彩強烈的畫麵,越是誇張越是襯得思想和內容一片空白,張導命題為描寫了人生命運的不可把握。張導的虛幻其實來自這些年的才力空虛,遠離現實,從這一點上來說,“不可把握”倒是說了一句真話。

至於惡心之處,更是比比皆是,不斷刺激和挑釁著觀眾的忍受底線,再換句話說,張導是在無視中國人的審美情趣,對當代人的鑒賞實際上是采用了一種高高在上的鄙夷和嘲弄。低級並不令人氣憤,氣憤的是明知道國人的需求和病患卻偏要故意而為。

看來不是我獨自對“三槍”有意見,在我認識的人中間,除了北大張教授,真的就幾乎沒有人為“三槍”叫好。隻是有一天坐在車上,同司機小俞聊起來,京城街上車流滾滾,走幾步堵幾步,他歪著頭,無所事事地扳動著方向盤,說:“咳,那不就是一個無聊嘛。”言下之意,較那個真幹嗎?現在無聊的事多了。

後來,小俞興致勃勃地帶來一張光盤,說這是個讓人能看得進去的電視劇,已經播了好些時的《雙麵膠》,演這部電視劇的女演員海清又演了《蝸居》,小俞說這兩部戲真逗,說的都是老百姓的事,住房啊、看病啊、上學啊、白領忙碌啊、婆媳關係、夫妻感情啊等等。瑣碎得很,但一看就看進去了。

有一天到家附近的超市買東西,順便溜達到旁邊的小商品市場,發現賣什麼的都有,比如各種電影電視劇光盤。一位燙發的中年婦人攔住我,推薦她手裏的碟,就說這《蝸居》好看,她一邊說一邊嘴裏嘖嘖的,說她自己就看了兩遍。要說做膩了肉的人不愛吃肉,賣碟的人就不愛看碟,但這女人就說好看。於是我就買了。當天一看,果然,耽誤了我大半天搭一個半夜的工夫,早晨起來,頭昏昏地往後海去,生怕跟人談《民族文學》談岔了。

《蝸居》為什麼會吸引人呢?一想其實沒別的,就是說的身邊事,說的跟老百姓的痛癢相關的事。如果要挑毛病的話,還真不少,但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它的真切,說的是人話,能感覺出這編劇和導演對當代人的關切和憐惜,能感覺到當今時代生活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