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有如人生,轉換的不僅是方位,還有一派嶄新的視野。所謂“樹挪死,人挪活”呀。而我對新居原本是有一點遺憾的,就是新區亟待綠化,附近又淨是開發中的工地。四下一望,滿眼塔吊,滿耳喧聲;連綿好兒裏,晴天煙塵滾滾,雨天泥漿翻飛。中間還日夜穿梭著灰撲撲的運料卡車。這光景、前景無疑令人鼓舞,眼下卻總覺少了些許“活”氣。
不意一日兒子發現新大陸般告訴我,西麵的廢墟後邊有一片田野,還有他極為少見的菜地!我抽暇遛去“考察”,果不其然。但這片“田野”我早已來過,隻不過外圍那泥濘的土路、亂糟糟的棚屋及幾為建築垃圾填滿的汙水河,阻回了我的腳步。這回深入,才發現其後果然別有天地。隻是稱這幾畝廢墟中墾出的菜地為“田野”,令我有些發噱。然即便如此,它仍讓我流連不舍。且相對於周遭的環境,這兒豈止“田野”得可以,簡直還有點“桃源”呢!正是早春,陰雨初霽。向晚的夕陽塗染得這片高低不平、溝渠紊亂的土地橙紅鮮亮。空氣鮮潤,混漫著久違的糞土氣息,令我恍然回到“上山下鄉”的年月。而那小塊小塊雜駁的空間沒一寸閑著,嬌黃的菜花、青翠的麥苗和幽綠的豆棵,在我視野中幻化成大片翻滾的麥浪。最誘人遐想的是那不起眼的春草,哪怕有一星泥土處,它都會頑強地顯示勃勃生機。而那幾個穿紅衣的割菜婦人使我意識到,她們才是這一派綠色中的“綠色”。她們腳畔那幾個小狗大的孩子,如履平地般在溝坎間嬉戲著,更令我羨歎生命之強大適應力。我近前去,孩子卻追著黃狗隱入那一片低矮而擁擠不堪的“村落”中去了。
我懷著一絲莫明的疑慮走進“村落”,竟發現這兒還喧鬧著一個與我熟稔的環境乍看似無甚差別的世界。菜攤、雜貨鋪、小吃店,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張台球桌;迥異的是那些“房屋”幾乎都是鐵皮、石棉瓦和紙板搭就的棚於。所有的棚前戶後都亂陳著酸腐的垃圾,還有大量待售的雞鴨毛、泡沫板和廢銅爛鐵。小飯鋪搭住根高壓電杆,老鼠在灶前大搖大搖巡邏。食客則多為附近工地的民上,在汙氣和油煙中呼喝哄嚷,灌得滿麵通紅。幾條髒狗則在他們腿肚間撕搶著偶爾落卜的骨頭。另有十來個人止擠作一團,伸長脖子盯著雜貨鋪那巴掌人的舊電視機;而在他們腳邊,兩頭肥豬正歡歡地大嚼著他們吐下的蔗渣……
踱可“田野”時,天已灰螟,一片靜寂。隻有菜地盡頭幾口柴灶幽幽地吐著鮮紅的火苗。棚戶區也飄來縷縷炊煙,和菜地嫋起的淡霧混合成另一種奇特的氣息。我越發感到一種誘人的神秘,卻又辯不清是何意味。最後一個挑著沉沉菜擔的女人,經過時停了一下,向我投來深長而疑惑的一瞥。也許是為我這陌生者的存在感到好奇吧?殊不知,我也為他們的存在感到好奇呢。是什麼使這些明顯來自外鄉的人們,“挪”到這非城非鄉、遲早也將被開發的角落來呢?就因為這兒有“活”氣嗎?而他們野草般堅韌的存在,豈不也為我、為這生機盎然的田野,乃至我們日新月異的都市,帶來了幾分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