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第十一章

當天安門廣場的燈光凝靜,當大小興安嶺的森林被著幽藍的月光,當南海的波濤在星光雲影下輕輕呼吸,當海角天涯的人們靜靜地睡著的時候,這丹鳳工地燈山燈海不夜的峽穀總是繁忙……

工程局黨委書記淩風深夜上前方,他頭戴柳盔,站在高高的十八跨壩段上,眺望幾十裏燈光輝煌的工地。十八跨壩段迅速上升,高入雲霄,江風吹來,他感到好象懸掛在動蕩的夜空中,一種豪邁的感情湧上他的心頭。他的眼光所到,那重重迭迭燈火明亮的地方是鳳凰山,那探照燈輝映的地方是金剛山;那航標燈一閃一閃的地方,是上遊江中的大孤山和小孤山;那繁燈如織的地方,是下遊江心沙洲采石場;那燈光象銀河一帶自茫茫的地方,是正在澆築的大壩溢流壩段的十二個導流底孔……淩風眼望夜空裏燈光交織成圓輝的不夜的水利工地,這雄偉的氣勢,給他一種無限歡欣鼓舞的力量,更加燃起了他的堅定的信念:一定要在今冬截流!

在這十八跨壩段上,就在離淩風不遠的高高的壩頭上,閃耀著一點紅火亮,他知道那是老木工師傅阿庚的煙火頭。淩風和阿庚師傅已經有了十年以上的深交。十年以前,正是佛子嶺水庫開工不久。有一天,淩風路過蕪湖,在街上看見一個敦敦實實的木工師傅給人家修理桌椅板凳。象在戰爭年代一樣,淩風善於識別良馬,現在,他從木工師傅使用的磨刀石兩頭低,鋸齒的開岔和刨子刀片的鋒芒上,看出了這個木工師傅不尋常的手藝。好鋼應該用在刀刃上,這麼高明的手藝應該用在國家的建設上。木工樸訥,口音奇特,不善言談。在耐心的交談中,淩風才知道他叫阿庚,家住長江出海的崇明島上,是解放前流落到外鄉來的。那時,淩風是佛子嶺水庫工程局黨委書記,他把阿庚帶到佛子嶺工地,參加了木工隊。不久,阿庚的入黨介紹人第一個就是淩風。十多年來,一個木工和一個書記同甘苦、共命運,成了老戰友。從佛子嶺、梅山、磨子潭,淩風領導建成一個個水庫,有很多地方得力於阿庚師傅;而阿庚師傅之所以能夠充分發揮智慧和力量,卻有賴於淩風的指導和教育。阿庚把雷公對他說過的話,照樣對淩風說過:“老淩,我是斧頭你是柄!”是的,斧頭離開了柄,再鋒利也是沒法使用的。但是阿庚借用雷公這話對淩風來說,卻有著一種更深刻的含義和更深沉的感情。

現在,阿庚在輝煌的燈光下,很清晰地看見淩風爬上最高的壩段來了。他默默地迎了上去。

在這太壩頭上,滿天的星鬥和壩上的燈光映照得淩風和阿庚遍體通明。淩風麵對阿庚,忽然從身上掏出一瓶酒來,塞給阿庚說:

“老夥計,中央要求丹鳳工程今冬截流,不論上雪山、下冰河,你喝了它,就可以祛風寒。”

阿庚在燈光下仔仔細細地瞄著淩風塞給他的酒瓶。這是一瓶虎骨酒,顯然是淩風從北京特地帶回來送給他喝的。

阿庚凝視著酒瓶商標上畫得栩栩如生的老虎,過了一陣,才呐呐地說:“對的!……我們幹革命要有一股虎氣!”

淩風眉毛一揚,問道:“老夥計,你看,今冬截流可行?”阿庚師傅接上了一支香煙,猛吸幾口,回答:“今冬截流,我看能行!”

從阿庚師傅毫不猶疑的回答來看,淩風知道有關冬天枯水期江水的流量龍口拋石斷流的石方,阿庚早就心算過了。可是還有一種更加重要的因素,隻有淩風才能計算出來,於是他說:“老夥計,還要看到更深一層,比江水的流量和拋填的石方更加重要的是,我們丹鳳十萬工人的精神力量!”

淩風心裏想的是:有象阿庚這樣忠心耿耿的老工人,今冬保證能截流!

淩風不去驚動在煙火頭的紅光中沉思默想的阿庚,悄悄地從十八跨大壩爬下來,到右岸溢流壩段的基坑裏去了。

在基坑的深槽裏,猛虎隊正在夜戰頑石。金鼎腳穿草鞋,光著膀子,渾身肉球滾動,從深槽裏把巨大的塊石哼瞎哼瞎地抬了上來。

金鼎名不虛傳,不愧為丹鳳工地的“千斤頂”,千斤重的大塊石,從幾十米的深槽裏抬上來,臉不紅,氣不喘,隻暗暗地吃力。開挖大壩基礎是水利工地最艱苦的戰鬥,整天整月整年跟頑石打交道,夏天太陽曬得石頭火燒火燎,冬天岩石覆蓋著冰雪又滑又冷。猛虎隊開挖大壩基礎,千塊萬塊岩石。都是他們一肩一肩地抬出來的。現在,在耀眼的燈光下,淩風看見金鼎的肩頭肉包高聳,吃苦耐勞,心想,有象金鼎這樣不怕艱苦的民!:,今冬準能截流!

淩風離開基坑深槽,來到大壩溢流壩段導流底孔的混凝土澆築倉旁邊。這裏,阿庚的老伴孟大娘正在臨時壘起的石灶上燒茶水。孟大娘的茶水站隨著工程的進展經常變換地點,時而圍堰上,時而基坑裏,時而十八跨壩段邊,時而導流底孔旁,是哪裏勞動緊張她就把茶水站設在哪裏。

孟大娘把篝火燒得正旺,火舌在夜空裏飛舞,照出她的斑白的髮發映現玫瑰紅。全工地的高音喇叭同時響了起來,夜空裏飄蕩著悠揚的樂曲——半夜零點班開始了。在茶水站的篝火光中,一個精幹的小夥子率領著一支整齊的隊伍趕到施工現場、這是來接零點班的澆築隊的一個大班組。當小夥子發出口令聲的時候,淩風才聽出是個女的他心裏暗自高興地叫了起來:“來鳳!”澆築工人服從命令,在她麵前挺胸立正。多天不見,來鳳已經能帶兵了!

在篝火光的睞照中,這時,從隊伍頭裏走出一個強壯的中年工人,淩風認出他是澆築隊有名的“炮手”馮大鉤。他象當年在新四軍當班長那陣一樣,總要在集合的隊伍麵前說上幾句話:“我們過去當戰士,黑夜裏摸自己的槍也不會摸錯,現在電燈明晃晃的,還有的叫:‘我的工具呢?,有的喊:‘這把鍬不是我的!’這象話?……”馮大鈞邊說邊摸口袋,摸出了一個黃橙橙的玩意兒,“……這象話?”他照著火光把手裏的東西一看,“唉,怎麼搞的?臨上班帶香煙卻帶了一塊肥皂!”澆築工人們笑了起來。

馮大鈞也樂嗬嗬地跟著大夥笑。

這些,淩風背著篝火光,悄悄地都看在眼裏。他心想:有象馮大鈞這樣堅強樂觀的工人,今冬肯定能截流!

江上升起了一層薄簿的水霧,燈光照射到江麵上,水霧藍色透明。淩風想起老將軍武陽日日夜夜在施工現場,睡在前方,吃在前方。從嚴冬到酷夏,老將軍冒風寒、頂烈、日,寸步不離施工前線。鳳凰村裏本來給武陽留有一間房子,但是他寧願讓它門上掛滿蜘蛛網,也要住到前方指揮所。淩風想起這些來,一種肅然起敬的感情就充滿了他的心胸。

淩風知道武陽是住“水簾洞”的,隻要聽著大壩上水聲走去,就可以找到武陽的前方指揮所。

武陽的前方指揮所,是隨著混凝土大壩的上升越來越高的。他的前方指揮所,幾塊木板,幾個螞蝗釘,既容易拆掉,又容易搭蓋。現在十八跨壩段已經升高一百多米了,象江中突起一座山峰,武陽的前方指揮所也幾乎高到雲霄。淩風聽著從大壩頭上傾瀉下來的養護水的嘩嘩聲,一步一步爬上高空排架,盤旋曲折地來到壩身上的木板房子跟前。

果真是“水簾洞”,養護水從大壩頭上象瀑布似的飛瀉下來,直衝木板房子門前,在四向八方輻射過來的燈光下,水簾閃閃發光,水花迸濺,水霧彌漫。淩風側著身子,動作迅速地一個箭步跳進了木板房子。

老將軍武陽不在指揮所,木板房裏空空蕩蕩的。硬板床上鋪著一條破涼席,擺著一架電話機。淩風順手翻了翻床頭,幾件縫補過的舊軍衣,一本馬克思傳,一本精裝毛選,幾本有關水利的書:《水工結構》、《水力學》、《水利工程概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