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國四方”會議上,何長工先將一軍:“秋裏同誌啊,你們在毛主席麵前的牛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來他老人家可要打你屁股了!”
餘秋裏一拍大腿:“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吹得可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
將軍風采照人。
“吃紅燒肉”一波三折,“鬆基三井”石破天驚,從此石油革命呈現東方旭光……
1959年農曆大年初四,北京街頭雖仍冰雪寒意,但市民們歡度春節的氣氛卻濃濃烈烈,來往拜年的人川流不息,喜慶的鞭炮聲接連不斷。
這一天早晨,一行人叩開了老將軍、地質部副部長、黨組書記何長工的家門。鄰居們注意到,幾天來,一群又一群的人給老將軍拜年,總是呆上幾分鍾,就得讓給新一批的拜年者。而今天拜年的卻叫人蹊蹺:一陣興高采烈的賀年聲過後,就再也沒有人出來,且老將軍家的門也給緊緊關閉了……
多年後,這一秘密被揭開:此次前來拜年的均是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的部長、副部長和專家們。領頭的是餘秋裏,他身後還有康世恩、曠伏兆、孟繼聲、顧功敘、沈晨、張文昭……
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會”。
這是老將軍何長工非常得意由他“當家做主”的、“三國四方”參加的“國家會議”,而且屬於想開就開的不定期會議。
需要作些解釋。自中央決定重點實現石油自給的戰略決策後,找油任務分別擱在了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身上。地質部成立早於石油部,中國科學院又集中了一批頂級科學家,中央要求合三支隊伍之力,盡快找出油來,於是“三國”就這麼形成,它們分別是以地質見長的地質部、以勘探打出油見長的石油部和科學技術研究見長的中國科學院。所謂“四方”是指石油開發的四個主要環節:普查、物探、勘探、科研。
“三國四方”的“國家會議”再次在何長工家召開,這意味著中國石油工業戰線正在揭開一場史無前例的偉大戰役。
指揮這個戰役的兩個“司令”便是石油部的餘秋裏和地質部的何長工。與何長工相比,餘秋裏屬於開國元勳中的“小字輩”。何長工資格太老了,餘秋裏那會兒在江西吉安老家當赤衛隊員時,他何長工已經是瑞金蘇維埃中央政府的軍政大學政委和紅軍軍長了。那時林彪也還在何長工手下當小營長呢!關鍵是,何長工老將軍有過特殊的曆史功勳:毛澤東和朱德在井岡山會師時,他是牽線人。如果少了這個“朱毛”的井岡山牽線人,中國革命後來還不知往哪兒走呢!何長工功比天大,他因此有資格幾十年中能當眾叫毛澤東“老毛”,這是所有中共高級幹部中獨一無二的。
餘秋裏敬重這樣的前輩。而何長工自當了地質部黨組書記兼副部長後,在石油工業建設問題上,對餘秋裏也是十分讚賞。年輕人嘛,幹勁大,有勇氣。何長工不止一次當麵誇獎餘秋裏,並說:“找油問題上,你秋裏怎麼讓我這個老頭子協助,我就怎麼跟你轉!”
今天從踏進老將軍的家門那一刻,餘秋裏的臉上就掛滿了喜色和滿腔壯誌。
“老將軍,我和康世恩他們幾個向你老拜年。祝你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餘秋裏隻有一隻胳膊,不能作揖,隻能敬禮。
何長工笑哈哈地拉過餘秋裏等人往客廳裏走:“你們都是我的‘國家會議’成員,別客套了。坐坐,往裏坐。”與餘秋裏等人在一起,是老將軍最得意的事,因為他又可以主持這海闊天空的“國家會議”——國家的事在家裏開,這就是何長工的“發明”。
“老伴,快上茶,我們的‘國家會議’又要開始了!”老將軍往裏屋喊了一聲,笑嗬嗬地請餘秋裏他們坐下。
餘秋裏從老將軍夫人尹清平大姐手中接過茶杯之時,何長工已經向他發起攻勢:“秋裏啊,你上任第一年,就給石油部摘了‘黑牌’,祝賀你啊!”
餘秋裏臉一紅:“老將軍,你是誇我還是罵我呀?”
何長工認真地:“‘一五’期間,就你們石油部沒完成任務,去年你們不第一次完成了國家原油任務嘛?”
康世恩插話:“才勉強多了幾十萬噸,我們是使了吃奶的力氣的呀!”
何長工笑:“這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又問餘秋裏:“哎,聽說你們在四川那邊不太順利?”
餘秋裏連連搖手:“別提了,別提了,我們被狡猾的敵人給耍了!”
何長工聽後顯出一副慈祥而又有幾分狡黠的眼神看著餘秋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換了個音調對餘秋裏說:“秋裏同誌啊,你們在毛主席麵前的牛可是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來他老人家可要打你屁股了!”
餘秋裏一聽,“噌”地從木椅上站起,一拍大腿,毫不含糊地回敬道:“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吹得可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的麵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
何長工一聽,兩眼發直,盯著比自己年輕的餘秋裏。餘秋裏呢,也不示弱地將目光直盯老將軍。
突然間,倆人叉腰仰天大笑。一邊坐著的康世恩、曠伏兆等跟著笑得彼此捶拳。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石油部和地質部兩部領導在中央麵前“吹牛”的秘聞——
我們上麵提到的在餘秋裏上任不久,毛澤東在中南海召開了中共八屆二次會議上。那天冶金部的王鶴壽放了“今年我們全國的鋼產量堅決達到850萬噸!爭取七年趕上英國,第八年最多十年趕上美國!”的話後,餘秋裏讓李人俊上台“打擂”,放出了石油部要跟冶金部“一噸鋼一噸油”的打擂賽口號。石油部是新成立的小部,石油部既然如此氣魄,當時坐在台下的地質部的何長工渾身冒冷汗。
突然間,主席台上通過麥克風傳來一個聲音:“下麵由地質部代表何長工發言。”
怎麼回事?正在思忖的何長工茫然地抬起頭,發覺四周的人都眾目睽睽地看著他。他再往主席台上一看,原來是主持人周總理正在向他示意:“何長工同誌,請上主席台來!”噢,輪到我了!何長工趕忙站起來,他那雙本來就有點跛的腿此刻比平時更跛了。
場上發出了輕輕的竊笑——那是友善的笑。
“長工,你有什麼‘衛星’可放?”
老將軍剛剛走到麥克風前還沒來得及鎮靜一下情緒,主席台正中央那個湖南人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是“老毛”喔!老將軍不用像李人俊那樣回頭看,他何長工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1918年在長辛店的第一次算起,他跟“老毛”也認識有40多年了吧!私下裏和一般場合下,他何長工是叫毛澤東“老毛”的,但這種會議上他必須跟大家一樣叫法,於是他說——
“報告主席:‘衛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質部幾十萬職工可以在這裏向主席和全體代表報告一個喜訊……”何長工畢竟是快60歲的老將軍了,他不能像前麵發言的幾個年輕部長衝動,但力量仍然不小。
“好嘛,說說你的喜訊。”毛澤東今天特別高興。
“是這樣。”何長工把秘書準備的稿子擱在一邊,順著“老毛”和整個會場的氣氛,這樣說道:“經過我們地質工作者幾年艱苦奮鬥努力,我們已經對全國的‘地下敵人’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不僅抓到了‘敵人’的一批‘團長’、‘師長’,而且還抓到了好幾個‘軍長’、‘司令’!”
這樣的比喻,很對台上台下大多數老戰士的口味,於是何長工在獲得一陣熱烈掌聲後繼續說:“……對了,我們沒有石油,國家就強大不起來。找不到石油是我們的恥辱!找不到石油我們得通通滾蛋!”何長工說完此話,回頭朝主席台看看。他看到毛澤東的臉上毫無表情,隻有炯炯的目光盯著他何長工。
“是的,過去洋人都說我們中國‘貧油’。”何長工繼續說,“到底貧不貧呢?我們的科學家不相信,我們的廣大職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老將軍突然把嗓門一提高,“在我國的東南西北鄰境都有石油,難道唯獨我們偉大的中國就沒有石油?這豈不怪哉?我們不信這一點!絕對不信!我在這裏可以負責地向大家透露:我們中國不僅能夠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國的巴庫!”
“巴庫?”毛澤東聽到這裏,側身向旁邊的周恩來輕輕一句耳語。“是蘇聯的大油田。”周恩來說。毛澤東立即點點頭:“噢,聽康世恩以前說過。”
“好,為長工他們能找到中國的‘巴庫’鼓掌!”毛澤東這一聲“好”說得很響,而且帶頭鼓掌。於是整個全場再次響起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老將軍,想啥子事啦?快看看這個‘總體設計’行不行嘛?”餘秋裏用胳膊輕輕捅捅依然沉浸在一年前的那個往事中的何長工。
“噢噢,還是開我們的‘國家會議’吧!”老將軍自感有些失態,趕緊收回自己的思緒。他對餘秋裏認真地說:“你我的牛都吹出去了,現在隻有一條路:拚出老命也要把‘敵人’的大家夥找到!”
“是嘛,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鬆遼平原底下的那個大‘敵人’嘛!”餘秋裏說。
何長工一聽鬆遼底下的“大敵人”便情緒高漲,忙招呼“三國”代表:“好好,大家都來先說說那邊的情況。”
餘秋裏謙虛地請地質部的曠伏兆副部長先說。曠伏兆也是老紅軍,中將軍銜,餘的江西同鄉。
曠伏兆的雙眉一挑,說:“那邊的形勢應該說是喜人啊!我們的地質工作開展得比較順利,收獲也不小。自從五五年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普委’的同誌圈定鬆遼地區為重點地質普查的方向後,當年8月,東北地質局在接到‘任務書’後就開始向鬆遼平原行動了,特別是韓景行帶的6人小組,幾個月後就在吉林北部和鬆花江沿線找到了含油頁岩樣品。經李四光部長和黃汲清、謝家榮等專家的研究,判定了整個鬆遼平原是個巨厚沉積且具有含油大構造的盆地。去年4月中旬,我們地質部的鬆遼石油普查大隊501鑽機第一個打出了油砂,之後普查大隊又在幾口淺井中見到了油砂,其中最著名的是南14孔,昆井位於吉林懷德境內的五家窩棚,從井深300米處開始見油砂,井深1000多米的變質岩裂縫中還可見稠油,全井共見含油砂岩20餘層達60米之厚!”
何長工笑嗬嗬地對餘秋裏說:“我就是聽說這個情況後才敢在中南海向‘老毛’報告說中國有‘巴庫’的。”
餘秋裏佩服地朝老將軍笑笑,又向中科院的物理專家顧功敘詢問:“老顧,你說說,物探對鬆遼地下油層儲量前景是什麼看法?”此刻的餘秋裏已經知道:石油勘探是個龐大的係統工程。這一係統工程可以概括為:普查先行,物探定論,鑽井出油。地質部已對鬆遼的普查工作做得非常好了,物探能夠確定所普查的地質情況進行定論,那麼他的石油勘探隊伍就可以早日讓鬆遼地底下的石油冒出來!
顧功敘說得非常幹脆和肯定:“根據已經進行的物探工作,我又和黃汲清等專家研究認為,鬆遼盆地是個麵積約26萬平方公裏的新生代沉積盆地。其盆地的最深部位在中西部,可深達5000多米以上,所劃範圍之內均有較好的生油層和儲油層。而且根據地質部長春物探大隊所進行的工作可以初步這樣結論:鬆遼平原上有幾個構造中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現在的關鍵是要找到它,隻是眼下我們定下的兩口基準井形勢有點不妙。這石油部你們是知道的。”
餘秋裏與康世恩交換了一下眼神,說:“老康,你說說兩口基準井的情況吧。”
康世恩揉揉猩紅的眼睛強打起精神。
何長工發現了,說:“康世恩你是不是昨晚又開夜車啦?”
餘秋裏解釋:“他這過年三天,一天也沒休息,天天跟幾個技術人員在商量基準井的事。”
何長工忙向裏屋叫道:“老伴,快把人家給的那盒蛋糕給端上來!”
老伴尹清平大姐一邊應著一邊舉著一個大蛋糕進客廳。
何長工把第一塊切好的蛋糕放到康世恩的手中:“快吃,不吃好睡好怎麼能找出油呢!”
康世恩:“謝謝老將軍的關心。”吃完蛋糕,康世恩頓覺精神了許多。他本想補充一下石油部在鬆遼一帶做的先期地質工作,後來還是省去了,因為從分工而言,地質部對鬆遼的先期地質普查工作確實要比石油部多做不少,而且就技術力量相比,他們上有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這些大地質學家,下也有朱大綬、呂華、朱夏、關士聰、王懋基這些中堅力量,不用說像韓景行這樣最先勇闖鬆遼平原,在荒蠻的北大荒上能找到油砂本身就是功勳卓著的表現。鬆遼有沒有油,不僅僅是哪個部門的事,而是全中國包括毛澤東在內都關注的大事。過去美國人和日本人也都在鬆遼一帶做過地質普查工作,但結論是“鬆遼無油”。是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首先指出了“鬆遼有油”的理論方向,特別是陸相地層生油理論的產生對鬆遼盆地找油產生的理論影響功不可沒。
關於鬆遼油田——就是後來的大慶油田的發現問題上,曾經有過一場曠世的爭議,這個爭議到現在仍然沒有結束。到底誰的功勞大,恐怕沒人真正能說得清,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那就是大慶油田發現,並非靠的力學構造理論,而是大地陸相生油理論。
康世恩是學地質出身的,他心裏清楚,至少他清楚兩件事:一是鬆遼即後來的大慶油田發現的理論依據是陸相生油理論,這個理論的最早提出者是潘鍾祥教授和黃汲清先生。潘鍾祥教授死得早,又沒能參與大慶油田發現的具體工作,所以黃汲清和謝家榮及翁文波先生成為主要的陸相理論找油的實踐者和論著者。特別是他們在1955年1月20日召開的全國第一次石油普查工作會議上,商定的《 關於1955年石油天然氣普查工作的方針與任務 》中,就已經點明了鬆遼地區作為重點石油地質普查的對象,及一年後由黃汲清領導、翁文波等人參加的新中國第一份《 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 》,更加清楚無誤地劃定了鬆遼地區是中國未來找油的主要方向,這張《 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 》,現在隻有一份保存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裏。十年前在黃汲清臨終幾十天前我采訪過他,他給我講起此事,也明白無誤地證實:“我國東部幾個大油田普查工作是1955年初在當時地質部礦產普查委員會(簡稱‘普委會’)的直接主持下開始進行的。當時我作為‘普委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提出了把華北平原、鬆遼平原、鄂爾多斯盆地(即陝甘寧盆地)、四川盆地作為‘普委會’找油的四大重點地區。‘普委會’采納了我的建議,並很快做了部署,開展了工作。我的建議是根據‘陸相生油’理論(這一理論是我國地質學家潘鍾祥教授和我在40年代初期分別提出和發展起來的)和我的大地構造觀點並結合我國多年來的地質工作實踐而提出的。這一曆史事實是‘普委會’廣大幹部、技術人員都知道的。在這之後,我又編製了《 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 》,把上述四大地區用橙紅色明確圈出……”(引自黃汲清於1978年1月11日寫給鄧小平的信)。其實關於黃汲清運用大地構造理論,最早肯定我國包括鬆遼等平原有石油的曆史記載在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 百年石油 》一書的第162頁有這麼一段話:“從瑞士留學回來的黃汲清是我國最早涉及石油領域的地質學家之一,他在1935年就指出:‘據大地構造學理論,我認為中國的東北、華北、西北和西南地帶都有可能儲油。’”科學理論的先導作用的意義我們不用多說也會明白,因而曆史和後來的實踐都證明了鬆遼(即大慶)油田的發現,毫無疑問是與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老一批地質學家的陸相生油理論有著直接關係。在采訪黃汲清的同年,我又有幸采訪了石油部的翁文波先生,在提及發現大慶油田的理論貢獻時,翁文波先生非常明確地告訴我:陸相生油理論確實決定和指導了大慶油田的發現工作。
黃汲清和翁文波是新中國五六十年代最重要的地質學家,他們倆人關係之好,除了共同的事業追求外,還有一層非常深的特殊關係:黃汲清的恩師之一是翁文波的堂兄翁文灝,而翁文波在1936年從清華大學物理係畢業時,在麵臨下一步學什麼做什麼時,得到過時任中央地質調查所代所長的黃汲清的建議,黃說你既然學了物理專業,就應該使自己具有世界水平的知識,到國外去學物探專業,中國地質事業前景很大,可物探的人才很少。翁文波後來真的考上了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地球物理探礦專業,並且從此走上了報效祖國的物探事業。黃汲清和這位“老弟”在解放前的玉門油田發現中就並肩戰鬥過。新中國成立後,黃汲清最早身兼兩個職務:既是地質部石油地質局的總工程師,又是康世恩領導的國家石油勘探管理局主要技術負責人。翁文波呢,是石油部勘探司的總工程師。黃汲清親口告訴我:他說如果不是因為當時自己是右派傾向分子,政治命運捏在別人手裏,又因中國地質科學院硬拉他去任職,他或許就是餘秋裏和康世恩手下的人了!
說到黃汲清和翁文波對鬆遼地質理論的貢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還有兩個人必須著重提一下,因為他們對中國石油的貢獻和最後的命運反差極大。第一個是石油部第一任總地質師陳賁,這位為發現和開發玉門油田作過特殊貢獻、在新中國多處油田灑過熱血的傑出地質學家,正當他雄心勃勃為鬆遼油田準備大幹一番時,卻被打成了右派,隨後下放到青海石油管理局監督勞動,1966年“文革”風暴來臨,再度受衝擊的陳賁不堪恥辱,含怨於當年6月12日自盡於一間破落的小屋裏。另一位大地質學家謝家榮幾乎與陳賁的命運如出一轍,他是地質部的總工程師,也是1957年被打成大右派,也是在“文革”開始時便不堪折磨而以最古老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謝大師的妻子在丈夫離世不幾天也以同樣的方式告別了人世……那一幕令我們不堪回首。
康世恩另外還想講清楚的一件事則是我以前並不清楚的,那就是在地質部普查工作的同時,他所領導的原石油總局和後來的石油部地質工作者也一直在鬆遼一帶進行著卓有成效的工作。比如1953年,根據群眾報告,康世恩派出石油總局的宗丕聲、邱振馨等人到黑龍江尚誌縣進行過四次油苗調查。1954年,石油總局的張傳淦、陳良鶴和唐祖奎等人多次到遼寧阜新、吉林安圖和黑龍江依蘭等廣大地區進行過地質調查。這些調查同樣證實了這些地方有油苗、瀝青和油頁岩存在,對鬆遼盆地東部邊緣的地層和構造情況有了初步了解。從1956年開始,石油工業部的專家、領導以及部黨組成員或寫文章,或會議發言,或寫正式報告,紛紛呼籲把鬆遼盆地作為石油勘探的重點地區。比如,1956年1月,在石油部召開的“第一屆全國石油勘探會議”上,康世恩就指出:鬆遼盆地是全國含油地區之一,“應即著手進行地質調查工作”。康世恩還在這個月的20日,特別給石油部召開的第一屆全國石油勘探大會專門寫了一份長達1?郾6萬字、起名為《 在中國如何尋找石油 》的信。這是他奉李聚奎老部長之命到蘇聯考察和學習了整整三個月、走遍蘇聯各大油田之後又結合中國地質情況而用心完成的一份具有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找油指南”。同年2月,石油部黨組給中央的正式報告中明確提出:“鬆遼平原是可能含油地帶”,並將它列入石油資源的後備地區之一。3月,石油部黨組在給中央財經委員會主任、國務院副總理陳雲的報告中提出了自己部門的具體戰略:爭取在二三年內,在華北地區(渤海灣盆地)和鬆遼盆地等地找到一兩個大油田。比如,1957年,石油部總地質師陳賁在當年石油部勘探會議上,作了《 七年來勘探工作的經驗和今後的方向 》的報告。其中第二個五年計劃期間的工作部署,就建議把鬆遼盆地作為五個重點地區之一,加強勘探力量。而就在這年初,石油部指示部屬的西安地調處組建一個地質綜合研究隊,專門負責鬆遼盆地的石油地質調查研究工作。這個隊被命名為116隊,由隊長邱仲健等7位地質人員組成。他們從1957年3月開始,冒著淫雨與嚴寒,踏遍了東北地區的山山水水、沼澤湖泊。在北京和長春等地,日以繼夜地工作,廣泛收集了有關資料。經過反複的對比分析,終於得出了鬆遼盆地是含油極有希望的地區的結論,於1957年底,編製出了鬆遼盆地含油遠景圖,並提出了在這個地區開展地球物理勘探的部署和鑽探基準井井位的意見。
關於鬆遼前期發現的貢獻,有許多不同說法的“版本”,但這些千差萬別的“版本”中在一個問題上卻驚人地相同,即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三方科學技術人員的功績各有所長,誰也不能抹殺。而且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那會兒“三國”之間關係密切,不分你我,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為共和國建設盡快找出大油田,這才是他們真正想的事。“其他的事想都沒想過,也沒那個閑心想。”一位老石油人對我說。
2004年5月的一天,我在大慶文聯李學恒先生的引領下,來到大慶石油管理局的一個職工宿舍,見到了坐在床頭的楊繼良老先生。楊是國家正式確定對“大慶油田發現”上作出傑出貢獻的23位科學家中石油部方麵名列第二的人。大慶油田發現初期,楊繼良還是個剛剛結婚不久的小夥子。40多年後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連話都不能說了,一張嘴滿口的口水從嘴裏流出——他在半年前中風了。再看看這位為共和國作出傑出貢獻的科學家的家時,我心裏非常難過:老兩口住著也就幾十來平方米的舊房子,沒有任何裝修,瘦小的老伴——也是當年大慶找油的女地質隊員,每天靠發氣功給丈夫治病——看著老太太那麼瘦小,我直懷疑她發功能不能起作用,但她很自信,說一定能給楊繼良治好。想當年,這對小夫妻來到鬆遼時,孩子才8個月,為了早日找到油田,他們把孩子放在天津的親戚家,倆人便來到會戰第一線,而且一直分居了兩年多,那時會戰前線沒有房子可供家屬們住,這對會戰夫婦隻能各幹各的,見一次麵也隻有在指揮部開會的時候偶爾有那麼一點機會,同時又像幹地下工作似的找個地方親熱片刻。艱苦的歲月裏他們就是這樣度過。而今幾十年過去了,他們能夠日夜廝守在一起,但老夫妻倆卻過得如此清貧和艱難。
我感到意外和震驚的是,那天楊繼良老先生一聽說我請他談大慶油田發現的事後,竟然一邊流著口水,一邊一字一頓地對我清楚地說道:“大、慶、油、田、發、現,是、大、家、的、功、勞……”
麵對這樣的功臣,麵對這樣的功臣說的話和他眼下身處的境況,我們還能說什麼呢?在今天的大慶,我們除了可以到處看到“鐵人”王進喜的形象和“鐵人紀念館”、“鐵人廣場”、“鐵人村”等有形物體外,我們真的極少看得到當年那些為共和國建設作出卓越貢獻的人的任何痕跡。這意味著什麼?意味極其深遠。
我想起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件事:在一次大慶的城市改建工程中,因為施工需要,得把當年餘秋裏在指揮會戰時住的那個馬廄拆了。可有人建議這是“文物”得保留下來。事情傳到餘秋裏那兒,餘秋裏立即指示:不要留了,大慶有“鐵人”做紀念就夠了!
這就是共和國功臣們另一麵的偉大和崇高之處。看看時下某些領導幹部,事情還沒做出個樣兒,為自己樹碑立傳的“形象工程”倒是比比皆是。與老一輩革命家相比,我為今天的某些人汗顏。
我們還是把目光收回到何長工家的“國家會議”上吧。
餘秋裏看著康世恩狼吞虎咽地吃著尹大姐給的蛋糕,便把自己手中的那塊也給了他,又風趣地對何長工說:“老將軍啊,還是你這兒豐衣足食嘛!”
何長工笑:“現在你們石油部是餓了一點,不過等找到大油田了,你可別忘了給我們地質部一口飯吃啊!”
餘秋裏來勁了,站起身,嗓門大大的:“老將軍你記住,隻要咱們石油部鑽出了‘嘩嘩’流的大油田,我第一個請你吃紅燒肉!”
何長工瞪大眼:“噢,搞了半天你餘秋裏這麼小氣?就給一頓紅燒肉來打發我這個老頭子啊!”
餘秋裏立即改正道:“哪是一頓嘛!你老將軍什麼時候想吃,我就在石油部大門口恭候!不不,我讓康世恩同誌他們親自來接你和尹大姐到我們那兒去!”
兩位部長的“吃紅燒肉”之爭,惹得滿堂賓客哈哈大笑。
“吃紅燒肉”在五六十年代之前的中國家宴上都是一種最好的菜肴,尤其是在南方。毛澤東喜歡吃紅燒肉,毛澤東和他的那些大半是南方人出身的共和國元勳們也都愛吃紅燒肉。獎勵一頓紅燒肉是他們那一代人之間的一句口頭禪。餘秋裏也不例外,且終身愛吃紅燒肉。
然而,鬆遼找油問題上的這塊“紅燒肉”並不那麼容易吃到。地質學家們已經通過自己的考察和研究,得出了鬆遼平原存在石油資源,但再偉大的理論也隻是紙上談兵,見不到油等於是零。
餘秋裏和石油部的人要實現的就是把“大敵人”逮到手、把真正的“紅燒肉”夾進嘴裏。這不是一般的功夫。需要傾情傾力,甚至耗盡國之力。
金門前線的炮火自第一天開始後,美國和台灣島上的“老蔣”急紅了眼,美國人從中東調來了航空母艦,“老蔣”也四處招兵買馬準備跟毛澤東再次決一死戰。指揮人民解放軍和前線國防的彭德懷元帥其實此刻心頭也十分著急,其中原因之一是,從全國各地調運的軍隊和戰車每天都要吃掉幾百噸幾千噸的油。為此,陳雲副總理口袋裏的外彙連連吃緊,因此中央最後把目光不得不放在餘秋裏和石油部的身上。餘秋裏對這些情況比石油部的任何人都清楚,壓力因而也大得多。壓力大怕什麼?沒有壓力,國家不急需要石油,要你餘秋裏去石油部幹啥?不是重要的崗位,不是泰山一樣的重任,彭老總舍得把自己的愛將從部隊抽到地方上去搞工業?這哪是簡單的搞工業嘛!石油既是國民經濟的“血液”,也是現代軍隊的“血液”。彭老總清楚著呢!
餘秋裏也清楚著呢!
油在何處?茫茫北大荒,浩浩鬆遼地。地質學家在人民共和國的雄雞形地圖上瀟灑地用紅筆一圈,扛三角架的地質戰士和扛鑽機的石油工人們則不知要跑多少條腿、流多少汗水才能尋到一片沉積岩、一塊油砂石啊!
這還是在玉門和克拉瑪依調查研究時,餘秋裏在那裏聽的幾件事感動得他幾度拭淚:
事情發生在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裏野外進行區調的113地質隊女隊長戴健,正帶著兩名隊友越過依奇克裏溝,向另一座荒山挺進。戴健她一路前進一路用地質錘敲敲打打,觀察地貌,采集標本。中午時分,天空突然變色,隨即暴雨傾盆。三位姑娘趕忙收拾已獲的地質資料和標本,貼著如削的岩壁尋求躲身之地。在她們的腳下,一股洶湧的洪水已經形成。不知是誰挎在肩上的標本包墜入水中,戴健說時遲那時快,俯身抓去,這時“嘩啦——”一排浪波劈頭撞來,將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個從漩渦裏冒出的小張,幸運抱住一塊石頭而獲生。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暴雨漸停。坐在石頭上的小張高喊著隊長戴健和另一個隊友的名字。戴健和隊友沒有回音,小張忽然嗅得一股濃濃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溝穀看去,隻見眾多油砂散落在她四周。小張興奮不已,她以為是隊長她們給她留下的成果,又直起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隊長——戴隊長——”然而空曠的山穀除了幾陣回聲外,沒有人應答她。“隊長,隊長你在哪兒呀?”小張哭了,哭得天撼地慟,但也沒能將戴健隊長和另一位女隊友喚醒。第二天,鄰近工作的施工隊聞訊趕來,幾十個人排成隊,拉網似的將依奇裏克溝尋遍,最後在溝穀的下遊十幾公裏處,發現了戴健的屍體,那情景慘不忍睹:姑娘原本一頭的秀發被亂石全部剝去,兩條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劃得皮開肉爛,露出白骨……後來在不遠處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的屍體,那是個一絲不掛的屍體……隊友們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景,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質隊員包裹好後用溝穀的亂石壘成兩座墳塋,再點上篝火,隨後全體尋找失蹤戰友的同誌們默默地靜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墳墓旁,整整守靈兩天。數天後,戴健所在大隊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戴健的悼詞全部內容是她在武漢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得知女兒犧牲後寫來的一封長信。戴教授的信中說:莫道芳齡幾何,花蕾初綻早謝。小女忠骨埋邊陲,遙望西北老淚流。白發父母送青絲,健兒天國行,多珍重……
9月25日,在另一個地區進行野外調查的117隊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吞沒了,女隊長楊拯陸和實習生小張剛剛完成一條測線,在一座無名山上被氣溫驟然下降到零下四十度的強冷空氣活活地凍死了……隊長楊拯陸這年才不足22周歲,她是著名愛國將領楊虎城的女兒,也是楊虎城將軍最小的“掌上明珠”。那年楊將軍慘遭蔣介石暗害時,拯陸正好隨兩個姐姐到了西安才幸免一死。1955年,拯陸聽從在玉門油田當管理局副局長的哥哥的指路,從西北大學畢業後自願分配到新疆地質調查隊工作。不愧將門之女,拯陸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隊長之職。她工作努力,從不叫苦,人們以為她一定是個在舊社會吃過千辛萬苦的貧苦兒女。隊友們後來在拯陸犧牲的地方發現了那個地區的第一個石油地質構造,就命名其為“拯陸背斜”地質構造。
餘秋裏拿著戴健和楊拯陸兩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的遺照,雙手發顫著連聲喃喃著:“娃兒可惜,娃兒可惜啊!”
娃兒們卻在照片上含笑著對她們的部長說:我們不感到可惜,我們感到光榮和自豪,因為我們是唱著《 地質隊員之歌 》和《 克拉瑪依之歌 》而去犧牲的。
“同學們,《 地質隊員之歌 》是怎麼唱的,我很想聽聽!”一年前的中南海,國家副主席劉少奇以難得一見的激昂,這樣高聲問著一屋子圍聚在他身邊的地質學院的畢業生們。他們明天將奔赴祖國各地的找油和找礦戰場上去。
於是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高唱起來:
是那山穀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
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好,這歌非常好。同學們,你們說,地質勘探工作是個什麼工作啊?”劉少奇點上一支煙,舉目問身邊的年輕人。
年輕人於是爭先恐後地回答。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千裏眼,一眼能看到地底下的礦藏;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先鋒官,祖國建設我們走在最前邊。
劉少奇笑笑,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習慣地踱起步來:“地質勘探嘛——我打個比喻吧!就像我們過去打遊擊,扛著槍,鑽山洞,穿森林,長年在野外,吃飯、穿衣……都是很大困難。今天的地質勘探工作和這差不多,也要跋山涉水,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吃很多很多的苦……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吃苦呢?”
沒有回音,隻有一雙雙聚精會神的目光和沙沙作響的筆記聲。
“過去,我們那一代人是革命戰爭時期的遊擊隊。吃苦,為的是打出一個新中國。今天,你們去吃苦,是為了建設美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少奇同誌拍了拍坐在一邊的老將軍何長工,把聲音提高了一倍,“打遊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們知道這位老將軍的腿是怎麼跛的嗎?就是打遊擊留下的殘疾!現在輪到你們打遊擊去了,你們怕嗎?怕苦嗎?怕獻出生命嗎?”
“不怕!”同學們齊聲回答。
“對,不要怕嘛!因為你們是建設時期的遊擊隊、偵察兵、先鋒隊!”
“嘩——”那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在場的年輕大學生們以這特殊方式回報領袖對自己的崇高褒獎與希望。
“過幾天,同學們要奔赴四麵八方,為祖國找寶,打遊擊去。我很想送給你們一件禮物。”少奇同誌的話使肅穆、莊嚴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劉伯伯,您給我們講了三個小時,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有同學興奮地站起來說。
“不,禮物是一定要送的,否則有人會哭鼻子的!”少奇詼諧的話,引來一陣陣哈哈歡笑,“對,我把伏羅希洛夫同誌給我的獵槍送給你們。當年我在打遊擊時很想得到一支槍,但沒有。現在你們打遊擊了,應該有支槍。有槍就不怕危險了!”
“可以趕跑野外的老虎和狼嘛!”何長工的插話又讓同學們捧腹大笑。
這是多麼幸福與難忘的時刻。在我采訪的那些當年在餘秋裏領導下參加過大慶油田會戰的老一代石油勘探隊員中,他們許多人就是因為被毛澤東、劉少奇等領袖們的一個題詞、一枝獵槍或一次握手而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艱苦的石油事業。
餘秋裏在拿著上麵兩張英勇犧牲的年輕女隊長的照片的同時,他還知道另外兩名石油勘探地質隊的男隊員確實是帶著獵槍出發上野外的,可他們沒有回得來——那是115隊的一個送水的駱駝隊的駝員,年僅18歲。那天晚上暴風刮來,十餘峰駱駝跑了,這位隊員就帶上獵槍順著駱駝留下的新鮮腳印去追蹤。可兩天後隊上的同誌們仍沒等到他回來。隊長急了,發動全隊人結群到處尋找,最後在距隊部200多公裏的山嶺邊發現了駱駝,而同時也在距駱駝群50來公裏地方的一個黃色土堆前發現了這位小隊員的屍體——那兒無水無草更無人,隻有一望無際的荒漠。那小隊員的胸前布滿了他自己的指痕,那是他口渴、胸悶、難忍而用自己的手指抓留下的傷痕。隊友們見此景,一擁而上抱住其屍體,個個號啕大哭……與115隊相鄰的另一個地質勘探隊的一名男隊員卻因出去為同誌們拉水而一去未歸。隊友們找遍了整個大鹽灘,除找到點點遺物外連遺體都未見……
這就是昨天的建設者。這就是餘秋裏領導下的石油戰鬥中的戰士們。
鬆遼找油戰鬥比這要慘烈得多!我從好幾個人那兒知道,餘秋裏曾經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鬆遼找油大戰中或許要犧牲幾千人……
現在不是談論犧牲多少人的問題,而是油在哪兒的事。
油,能在哪兒呢?
餘秋裏已有些日子在為鬆遼的找油前景焦慮和著急了。自他上任石油部長後,部裏已經向鬆遼平原派去了一支又一支隊伍。康世恩從地質業務的角度告訴他:要想在一個不見油砂露頭、不見明顯地質構造、又不見任何前人留下的原始資料的“三無”地區逮住“地下大敵人”,就必須不斷加強那兒的普查和勘探隊伍。餘秋裏是誰?什麼仗沒打過?在用兵問題上,他有嫻熟的指揮藝術。
那個後來為大慶油田發現作出特殊貢獻的西安地質調查處的楊繼良,被抽調往鬆遼石油勘探處途中,石油部機關有人托他帶一枚“石油部鬆遼石油勘探處”的圖章,說是那邊宋世寬他們正等著用章“開張”工作呢!楊繼良興衝衝地帶著公章找到當時還在長春的宋世寬他們。
“呃,宋處長,我把章給你帶來了。”楊繼良一直是名技術幹部,他哪見過“處級”大公章呀?從北京出發的一路上他視這枚“石油部鬆遼石油勘探處”的大章比自己生命還寶貴。年輕的小媳婦幾次在北行的火車上讓他幫著照看一下隨行的幾個包裹,他楊繼良雙手插在衣袋裏就是不理不睬,一副大少爺的架勢,惹急了他瞪大眼珠,朝小媳婦吼一聲:“你以為我閑著呢啊?”看小媳婦愣在一邊,他就悄悄露一下口袋裏的那枚紅色公章給她看看:“明白嗎,知道我在幹啥了?”小媳婦討個沒趣,隻好自個兒大包小包地獨自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