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一刀”處理完父親的後事,遞交了辭職報告。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酒城留下的隻有他手術刀的傳奇故事。
夜話
夜已深。
院子被夜的靜謐罩著,比白晝顯得更空曠。
院子裏的蘋果樹掛滿了拳頭大的果子,散著淡淡的清香。
父子倆坐在果樹下,一明一閃的煙燃,不時照亮老人滄桑的臉龐。
娃,記得爹給你講的故事吧?是啥時間的事啊?
爹,我記得呢。1966年3月8日清晨。那天老家發生了強烈的地震。
老人眯著眼,緩緩地說:“娃,那時的情景,現在想起來,我還身上發寒啊。當時就像響起了一聲驚雷,咱家整個房子就搖晃起來。裏屋呼隆一聲就倒塌了,你爺爺和你的兩個叔叔就悶在裏麵了。你奶奶和我睡在外屋,你奶奶麻溜地爬起來,我還迷瞪著哪,就被你奶奶用盡力氣給推出了門外,整個屋子就全塌了。一家5口,就活我一個。天上刮著黑風,響著怪雷,就像誰把天捅了個窟窿似的……”
那一年,爹剛剛滿10歲。
爹,我知道,咱村是那次地震受災最重的。狂風呼嘯,天昏地暗,殘垣斷壁、房倒屋塌、河堤破裂、黃沙黑水噴向空中,到處哭喊聲一片……
咳,人們沒有了主心骨啊。有的人就開始拾掇別人家的東西。爹隻覺得肚子餓,哭著,跑著。忽然我被絆倒了。我趴在地上,呼喊中,發現了一包東西。是一個草紙包,紙包裏漏出了一塊餅幹。爹骨碌爬起來,捧起黃紙包悄悄地塞進懷裏。爹這才看清楚,這片倒塌的是村裏的代銷店。
我記得爹說過,爹從小就吃過一次餅幹。那是爹參加村裏魏老爺爺的百歲大壽,給每個孩子發了兩塊動物餅幹。爹拿到手的兩塊餅幹,一塊是小兔子,一塊是小公雞。
是啊。那年月,哪家孩子能吃得起餅幹啊。爹嘴饞的時候,就愛到代銷店,聞聞餅幹、醬油的香味。那包餅幹在爹的懷裏揣著,如一盆炭火,燒得爹心裏熱熱的。幾次都忍不住想拿出一塊放到嘴裏,又怕別人看見,嘴裏往下咽吐沫。爹知道,那餅幹是集體的,公家的。拿了,吃了,不光彩。
爹就把那包餅幹揣在懷裏一天,餅幹都被體溫烘熱了。
可不嘛。第二天,腳下的地還時不時地顫動。風沙蔽日,寒氣逼人。村裏的人已經快繃不住了。忽然,天空傳來了飛機的隆隆聲,有人喊著到村頭集合,說周總理來看望鄉親們了。
爹說:“總理步伐堅定有力,他跨過縱橫交錯的地裂縫,先走進低矮的防震棚看望傷員。總理蹲在傷員身邊,握著他的手,親切地詢問傷情,囑咐他安心養傷。”那傷員就是後來把爹撫養大的白爺爺。
“是啊,娃。鄉親聽說總理來了,一起湧到村頭。那陣子風刮得正猛,鄉親們就圍成個半圓,把總理擋在背風處。娃啊,爹就站在總理的身邊啊,這就是操心我們這個國家大事的總理啊。他臉上帶著疲憊,眼睛發紅,嘴唇幹裂。爹跑到地震棚子裏,拿出一隻黑瓷碗,在木桶裏盛了一碗水,遞給總理。總理端起碗,吹吹碗麵上的浮塵,一飲而盡。”
爹,總理慈祥地拍拍你的頭,拿出手帕,揩去你流到嘴邊的清鼻涕和淚水。總理抬頭望了望天空,自語道:“這怎麼能行哪。”他立即讓身邊的工作人員,組織鄉親們調整方向,讓鄉親們背著風向。
“娃啊,總理迎著風,站到一隻木箱上,他大聲說的話,你記得不?”
“記得,爹。總理說,同誌們,鄉親們,你們受災了,受損失很大。黨中央,毛主席,讓我來看你們。總理說,麥子返青了,地該種了,黨員幹部要帶頭把生產搞好。要自力更生,奮發圖強,發展生產,重建家園!總理迎風而立,斑白的頭發被分吹散,披著的風衣被風鼓起,像一麵飄揚的旗幟。”
“娃啊,爹永遠都忘不了總理當時的情景啊。爹當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在懷裏揣了一天的那包餅幹放回到代銷店的廢墟中。”
“ 爹,煙熄了。來,點上。”
火光又一明一閃地映著老人眼角的淚珠。
“娃,爹是第幾次給你講這個故事了?”
“第四次,爹。第一次,我上小學。第二次,我上大學。第三次,我當選縣長。今兒個,第四次。”
“好了,娃,睡吧,天不早了。”
第二天,代理市長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