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節選自《四書五經》
封家爺倆為報紙的事兒大吵了一架,封先生的血壓又高了,喝罷藥以後早早就睡下了,其實壓根他也睡不著,迷迷糊糊中還不住地歎著氣。
小婉和盤善在院子裏用火堿燎著羊蹄兒,滿院子都是火堿融合著羊蹄兒的味道,倆人忙活到二半夜。
西屋裏的封德勇跟洪芳倒也是早早躺在了床上,三十啷當歲的封德勇正是如狼似虎的時候,好一番折騰之後,光著膀子坐在床上抽起了煙。
洪芳:“穿上布衫吧,天涼。”
封德勇:“天不涼,心涼。”
洪芳:“一家人,有啥不能好好說,非得鬧個臉紅脖子粗。”
封德勇:“不是非得鬧個臉紅脖子粗,是咱爸太固執。識時務者為俊傑,把報紙捐給政府有啥不好,又不能帶進墳墓裏,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子女們考慮吧。”
洪芳:“聽你的話音兒,咱爸要是不把報紙捐了,還會對你不利?”
封德勇:“你想吧,我已經在崔主任麵前打了保票,封家要為新圖書館做點貢獻,報紙要是不捐,你說崔主任會不會高興。”
洪芳:“非得捐報紙嗎?捐點別的不中?”
封德勇:“捐別的崔主任樣不中,就樣中了咱家的報紙,你想想,咱家的報紙要不主貴,咱爸能那德行?跟剜他的心一樣。”
洪芳:“咱爸不捐誰也冇法兒,他那個別筋你也不是不知。”封德勇:“不中,說啥也得讓他捐,要不就趕不上趟了。”洪芳:“趕不上啥趟了?”
封德勇:“今個跟著崔主任來喝湯的那個文工團的團長你知吧。”
洪芳:“唱女老包的那個嗎?”封德勇:“對呀,她的事兒你不知?”洪芳:“她的啥事兒?”
封德勇:“前些天鼓樓上的大喇叭天天廣播她,你冇聽見?”
洪芳:“廣播她啥?”
封德勇:“給誌願軍捐了一輛坦克車。”
洪芳:“哦,廣播的是她啊,她哪兒來恁多錢?”
封德勇:“舊社會她在茶樓裏唱戲有點積蓄,聽說還傍過一些有錢有勢的男人,不知從哪兒還弄了一個宅院給賣了,七七八八弄了些錢就給誌願軍捐了一輛坦克車。”
洪芳:“她捐她的,和你有啥關係。”
封德勇:“婦人之見,不捐坦克車她就是唱得再好,崔主任也不可能提拔她當文工團團長。”
洪芳不屑地:“那又咋樣,她當她的文工團團長唄。”
封德勇:“你不知眼望兒的形勢。抗美援朝已經進入了尾聲,國內正在大搞社會主義建設,省政府領導指示咱祥符市要加強幹部 隊伍建設,需要提拔一批區級幹部進市政府工作,咱祥符市的區級幹部 中我的呼聲很高,但有人給我透漏,那個女老包已經成了我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洪芳:“就攤為她捐獻了一輛坦克車?”封德勇:“捐坦克車隻是一個方麵。”洪芳:“還有啥方麵?”
封德勇:“你說,崔洪來咱寺門喝湯為啥也帶著她?”
洪芳:“那有啥,不就是喝個湯嘛。”
封德勇搖頭。
洪芳:“那就是他倆相好唄。”
封德勇:“有這種說法,但也隻是一方麵。”
洪芳:“依我看,他倆要是相好,你冇一點戲。”
封德勇思索道:“有戲冇戲那是靠爭取,不爭取的話,有戲可能變成冇戲;爭取的話,冇戲可能變成有戲。”
洪芳:“就靠咱爸的那些報紙?”
封德勇:“說了你也不懂。咱家的這些報紙可不是一般的報紙,那是國寶級的報紙。”
洪芳:“有那麼值錢嗎?”
封德勇:“有多值錢誰也冇去估過價,我參加革命之前,在家幫著咱爸搬過一次報紙,光我親眼見到的,就有1858年在香港創辦的《外中新報》,那是咱中國的第一張漢文日報;還有林則徐創辦的《澳門新聞紙》,那是咱中國最早的譯報;還有1872年廣州出版的《羊城采新實錄》、在漢口創辦的《昭文 新報》,這都是咱中國最早的報紙,還有戊戌變法時期的《時務報》、辛亥革命時期的《民報》、五四運動時期的《新青年》,你想想,一張報紙保存了近百年,它的價值是錢能衡量的嗎?所以啊,就像個漂亮女人,日本人喜歡,國民黨喜歡,共產黨照樣喜歡,誰見誰不喜歡?”
洪芳被封德勇這一番話說得不吭氣兒了。封德勇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婉轉地說:“你別多想,我冇其他的意思。”躺在那裏的洪芳兩眼顯得空洞,盡管封德勇解釋冇其他的意思,但還是讓她聯想到了自己。
洪芳喃喃地說:“我覺得我也是一張報紙。不一樣的是,報紙一年比一年值錢,我一年比一年不值錢……”
封德勇:“中了,報紙能放一百年二百年,人誰也活不到。凡事得想開,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