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
———節選自《四書五經》
封先生坐在寺門口給大家讀報紙:“標題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要徹底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
烏德:“啥叫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
尚社頭:“別吭,聽封先生念。”
封先生:“在廣大人民群眾中,創造和形成嶄新的無產階級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風俗、新習慣。這是人類曆史上空前未有的移風易俗的偉大事業。對於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一切遺產、風俗、習慣,都必須用無產階級的世界觀加以透徹的批判……”
封先生擱下手中的報紙,不再繼續往下念了。
尚社頭:“咋不念了,封先生?”
封先生:“我有點事兒,得趕緊回 家。”他起身走了兩步,扭頭對沙二哥說道,“老二,去給我幫個忙。”
烏德:“幫啥忙呀,需要人手言一聲。”
封先生:“老二一個人就夠了。”
沙二哥起身跟著封先生走了,邊走邊問:“爺們,你的神色不對啊,咋,有啥事兒?”
封先生也不言語。
沙二哥又問:“你冇事兒吧,爺們?”
快步走著的封先生木呆著臉,高度眼鏡都快壓鼻梁上滑下來也顧不著往上推一把,他低聲說道:“老二,你今個給我幫的啥忙,不要跟任何人說,就是小婉跟盤善你也不能說……”
在寺門跟兒的人眼裏,短短一年的工夫,東大寺和祥符城就像變了個模樣,滿街都是穿綠布衫戴綠帽子胳膊上箍紅袖章的小青年。鼓樓跟兒成日有人手裏提著糨子在刷標語,一堆一堆人圍在一起舉著胳膊喊口號,午朝門前的石獅子被砸了,學校不上課,工廠不生產,相國寺裏的老和尚被攆竄了,龍亭大殿上架起了古代打仗的大鐵炮也不知要轟誰,民宅三進院裏的影壁牆上寫滿了毛主席的話,白天遊行黑間遊行,也不知哪兒冒出了恁多無產階級的敵人……
東大寺也一樣,海阿訇被攆回 老家去了,其他阿訇們有的改行去拉架子車,有的回鄉裏種地。東大寺院子裏麵的變化也不小,街道上的革委會開辦了一個小工廠,專門給大工廠洗油線,尚社頭領著一幫寺門跟兒的老娘兒們幹起了揀藥材的工作,把那些壓各地運來的藥材分類洗幹淨後送到市裏各家醫院。沙二哥的兒子義孩兒領著一幫閑著冇事兒幹的半大小子,在沙二哥的指導下在東大寺的前院練起了摔跤。
吃罷晚飯,沙二哥正準備出去轉悠一圈,義孩兒就跑過來說:“爸,紅衛兵來抄俺封爺爺的家了!”
沙二哥聽罷撒腿就往封家跑去,跑到封家的時候,隻見封家院子裏院子外到處是人,街坊鄰居們都跑來看熱鬧。沙二哥擠進院子一瞅,就瞅見封先生和封德勇還有洪芳都站在板凳上,封德勇的脖子上還掛了一塊硬紙殼做的牌子,上麵寫“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封德勇”,洪芳脖子上也掛著牌子,上麵寫著“打倒日本國民黨特務大破鞋洪芳”,封先生的脖子上倒是冇掛牌子,掛著的是兩捆書,沉重的兩捆書把老頭壓得兩腿直哆嗦。
一個瘦得像劈柴一樣的紅衛兵手裏掂著武裝帶,指著封先生的鼻子問道:“快說,恁家那些報紙到底藏在哪兒了!”封先生:“真的被我燒掉了。”瘦劈柴紅衛兵:“恁兒說被你藏起來了!”封先生:“別聽他瞎說。”
瘦劈柴紅衛兵又用武裝帶指著封德勇:“你說!”
封德勇把臉轉向封先生:“爸,你就交給他們吧,早一點交出來,早一點回 到革命群眾的陣營裏。”
封先生:“回到哪個陣營裏我也交不出來呀,燒掉就是燒掉了,防空洞他們不是也翻罷了,你說我還能藏哪兒。”
瘦劈柴紅衛兵的武裝帶又指向洪芳:“你說!”
洪芳緊閉著嘴不說話。瘦劈柴紅衛兵:“啞巴了你,說話呀!”洪芳還是一言不發。
瘦劈柴紅衛兵抬手一武裝帶抽到洪芳的頭上,頃刻一股殷紅的鮮血壓額頭上流了下來。
沙二哥喝道:“要文鬥,不要武鬥,恁咋打人啊!”
瘦劈柴紅衛兵扭過身來,上下打量著沙二哥,手裏的武裝帶指了過來:“你算個弄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