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節選自《四書五經》
吃罷晚飯,寺門跟兒的人陸續來到了寺裏的前院,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是帶著娛樂的心情來瞅瞅盤善是咋被沙二哥當布袋摔的。義孩兒更是活躍,領著一幫年齡相當的孩兒們圍坐在場子最裏麵。
義孩兒:“俺奶奶發話了,盤善叔可以抱俺爸的腰,要不俺爸讓他一隻胳膊。不信走著瞧,不管抱腰還是讓胳膊,保準是三比零。”
冇人懷疑五局三勝沙二哥會三比零獲勝,可誰也冇料到,冇讓盤善抱腰也冇讓一隻胳膊的沙二哥,一照頭就被盤善摔了個三比零,而且盤善摔沙二哥的三跤中,兩跤使的是大背,也就是說是把沙二哥從頭上背過去的,摔得那個慘,簡直就是慘不忍睹,摔得沙二哥半晌才壓地上爬起來。圍觀的人都傻了,冇一個人料到會是這種結局。
場子邊的義孩兒嗷嗷叫道:“不算,俺爸這是讓跤!”沙二哥慢慢壓地上爬了起來:“小賣尻孫,你給我閉嘴,讓啥跤,我輸了。”義孩兒把身上的布衫一脫:“爸,把褡褳給我,我要摔不了他三比零我就不是恁兒!”
沙二哥:“小賣尻孫,你給我滾蛋!”義孩兒帶著滿臉的不服氣領著幾個孩兒離開了場子。沙二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脫下褡褳,走到盤善跟前,把褡褳往盤善麵前一扔,說道:“我承認輸給你了,可有一點我要向你保證,不管誰輸誰贏,你所希望的那件事都不可能兌現,你要是覺得虧,那咱倆還繼續摔,直到你把我摔死為止。”
盤善壓地上撿起褡褳,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寺門跟兒的人都知這是沙二哥在給盤善拾麵子,盤善要是不識抬舉就冇法兒在寺門跟兒再混,這一場被人期待的娛樂跤就以這種方式結束了。
第二天,紅衛兵又來了,這一回和上一回不一樣,這回除了來了更多的紅衛兵,還來了許多手裏拿著大刀長矛的工人糾察隊。令所有人冇想到的是,當紅衛兵和工人糾察隊擁進封家的院子後發現,他們所需要的報紙整整齊齊摞在了院子裏。這到底是咋回 事兒?咋一夜之間事情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來,當躺在床上的封先生聽到沙二哥要跟盤善撂跤的事兒後,他把小婉叫到了床前,他壓床褥子底下摸出一個本子。
封先生:“婉兒,這個本子裏記著咱家現存的報紙目錄,你把它保管好吧。”
小婉:“爸,還是你拿著吧,我又不懂。”
封先生:“懂不懂不礙著,你權當把這個本子看成是咱家的變天賬吧。”
小婉:“變天賬多難聽,咱又不是地主資本家。”
封先生:“別說恁多了。咱家的那些報紙,就藏在你二哥那個已經不煮牛肉的作坊裏,你把它全部搬回來吧,跟你二哥說是我的意思。”
小婉:“搬回來弄啥,紅衛兵還會來的。”封先生:“我知他們還會來的,來就來吧。”小婉難以置信地瞅著父親。
封先生:“罪孽啊,再去牽連人家穆斯林,咱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小婉:“別搬回來了,還是藏在俺二哥那兒吧。”
封先生:“那也不藏了,一輩子都在藏,這一回實在是藏不住了,聽天由命吧,你隻要記住咱家曾經有過這麼多的報紙就中,不管世道變成啥樣,隻要咱家這些報紙不被毀掉,能給社會做出點貢獻,我也算是心滿意足,總不能在我死以後再被別人拉走,連個去向都不知,那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睡不安穩的。”
小婉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道:“你這是瞎說啥呀,啥死不死的,俺哥已經走了,你再走我咋辦呀……”
藏在沙二哥那間廢棄作坊裏的報紙就這樣被搬回了封家。
紅衛兵和工人糾察隊搬報紙的時候,寺門跟兒的人全來看了,整整裝了一滿卡車,寺門跟兒的人木呆呆地瞅著封家的報紙被拉走了。
就在封家報紙被紅衛兵拉走的當天夜裏,封先生停止了呼吸,他是睜著眼離開這個世界的。
封先生出殯那天,寺門跟兒的街坊四鄰來得可不少,封先生雖說是按漢族習俗辦的喪事,寺門跟兒的穆斯林們同樣參加了吊唁。
沙二哥在封先生的遺像前深深地三鞠躬,然後對著封先生的遺像說道:“爺們,我眼望兒才真正明白,你為啥舍不得那些報紙,人活著要有個盼頭,那些報紙就是你的盼頭,就像俺穆斯林一樣,禮拜確是一件難事,但對恭敬的人卻不難。”
寺門跟兒缺少了封先生,也不知咋著就好像一下子變得沉悶了許多,一連幾天,不管是清晨還是黃昏,就在人們最喜歡站在家門口或是街上互相罵大會①取樂的時候,那種肆無忌憚和一語雙關的罵語不見了。
封先生走了以後,封家也發生一些變化。洪芳除了每日必須去廠裏打掃廁所之外,又多了一個改造項目,就是負責每天掃寺門跟兒的地,壓南口掃到北口,整整一條清平南北街全歸她一個人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