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更迭之際,曠野荒涼。
祖厲城外一副屍橫片野的情景,萬籟俱寂,唯有覓食的禿鷹點點啄食著在夏日迅速腐爛的屍體。
噗噗嗒嗒。
一頭正在撕咬屍體的禿鷹忽然拍打翅膀飛起,在它的下方,死人堆中有了動靜,一條染血的胳膊輕微活動起來。
艱難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張開嘴巴大口呼吸卻撲鼻而來一股血腥惡臭的氣味,睜開眼睛,清澈的天空還未大亮,明暗交替之時的光亮讓他左右打量起來周圍的情景。
慘死的戰友表情各異,鮮血彙流成溪染紅大地,年輕的士兵剛想要用胳膊肘撐著自己坐起來,卻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啊”
倒吸一口冷氣,本就虛弱的麵孔不斷冒出冷汗。
低頭瞧了瞧傳來劇痛的左臂,年輕人盯著那皮開肉綻甚至能瞧見骨頭的傷口,本已結痂的傷疤崩裂開,鮮血流出,觸目驚心。
單臂支撐自己站起身,年輕人用牙齒從右胳膊的衣裳扯下一塊布條,將左臂的傷口包紮。
望著這一片殘肢斷臂與屍首,傷痕累累的年輕人晃悠悠地走了兩步,突然彎下身用右臂瘋狂地扒開那一摞摞的屍體。
“五哥,五哥,五哥,五哥……”
甘瑰不知道為什麼他能活下來,西涼軍的優勢足以將他們趕盡殺絕,但如今連戰場也不打掃,看那四門緊閉猶如一座死城的祖厲,西涼軍應該已經不在其中。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甘瑰隻記得他比郭燁先倒下,再後來的事情無從得知。
不斷翻看周圍的屍體,甘瑰失魂落魄,嘴中不斷重複喊著五哥,每翻開一具屍體沒有找到郭燁時,甘瑰心裏的感覺都很複雜,他既不希望手邊冰冷腐臭的屍體是郭燁,但又想找到郭燁的下落,卻害怕麵對郭燁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
就在甘瑰極盡絕望之時,他終於找到了郭燁,推開壓在郭燁身上的屍體,甘瑰雙眼綻放出驚喜的光芒,卻又轉瞬一臉蒼白驚恐,伸手顫抖地向郭燁鼻息伸去。
仿似等待命運的宣判,甘瑰閉上眼睛,手指去感受他的氣息。
心跳每一下猶如撞鍾一般,甘瑰眼角淌出淚水,他有些絕望了,撲在郭燁身上痛苦悲呼一聲:“五哥!”
突然,伏在郭燁身上的甘瑰又趕緊抹了把眼淚,伸手進入郭燁殘破染血的衣裳內,手掌貼著他的胸口,甘瑰露出一絲傻笑,他沒有感受到屍體的冰涼,趕緊抽出還能正常活動的右手重新去感受郭燁的鼻息,雖然稀薄,但的確若有若無的存在著。
甘瑰抱起郭燁恍然一驚,郭燁整個後背的衣裳已經殘破,滿背血紅。
深知此刻郭燁命懸一線,若得不到醫治必定會死在這裏,甘瑰艱難地將他背在身上,肩頭有重負,雙臂要發力,左臂忽然傳來的劇痛讓甘瑰在卸力的同時失去了重心,剛走了一步卻又栽倒在地上,郭燁從他背上摔落地麵。
“五哥,五哥,對不起,對不起……”
甘瑰顧不得自己的傷痛,爬到郭燁身邊痛哭流涕,連忙查看郭燁身上有沒有傷口被崩裂流血,好在沒有新傷,舊傷也沒有撕裂,甘瑰小心翼翼地再次將他背在身上,這一次,不管已經受傷的左臂多疼,他都咬牙忍著。
蒙蒙亮的天空下,甘瑰相比成人略顯瘦弱的身軀從死人堆中背著郭燁一步一步朝著金城走去。
長安。
自龐德來長安療養,郭嘉每日都會來親自探望一番,到了如今,龐德已經差不多痊愈,以往那個雄毅威武的戰將再次雄姿勃發。
這一日郭嘉與龐德在軍營中散步,二人聊了些治軍的話題,算不上誰來指教誰,各抒己見,取長補短吧。
“令明,我意你今後還是在孟起手下做個偏將,也許這委屈了你,但我打算過些日子便上表朝廷由孟起擔任涼州刺史督西北戰事,孟起手下也沒什麼可用之人,隻有你了解他,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龐德沒有猶豫立即抱拳領命。
他還是跟著馬超,不過這一對主臣現在都變成了臣而已。
二人一同朝軍營外走時,徐庶趨步而來,在郭嘉麵前拱手行禮後道:“主公,金城發來急報,孟達率軍在祖厲與韓遂重兵遭遇,典滿及時趕回金城傳遞消息,不過,燁公子並沒有返回金城,生死不明。”
郭嘉麵無表情沉默不語。
送他去戰場,就應該有現在這個情形的覺悟。
這一刻,郭嘉心跳如雷,又好似整顆心在加速墜落。
呼。
長籲一口氣。
郭嘉仰視天空,喃喃道:“祖厲,祖厲。”
也許他還沒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年紀,但他的兒子生死不知,總會讓他一向淡若止水的心境陷入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