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雙雀兒在枝頭蹦躂,“啾啾”對語。自是不明白它們在說些什麼,牧雲透過窗子看著斜射下來的日頭,已有些時候了,他正暗暗算著時辰,而被那幾雙雀兒如此不止不休煩著,心裏不禁又有點焦急。身上的傷,今早醒來的時候牧雲就感覺不到了,如果不是躺在這間有些熟識的茅草屋裏,身邊還守著那麼個凶神惡煞的門神,他幾乎以為昨天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在真定縣西南麵,有一片連綿近百裏的山脈,其中尤以一座高峰而聞名,仙神古跡淵遠流傳,人們早已習慣稱之為“蒼山”。莽莽大山百餘裏,始終是真定縣通往西南內陸無法逾越的天然屏障。
很是奇怪,這間茅草屋原是上山砍柴、狩獵、采藥的樵夫們的必經休憩之處,平日裏怎麼說也有三三兩兩的漢子在此坐上一坐,然而今日這大半天過去了,卻連半個人影都不曾見。
牧雲始又想起“門神”,看了眼不遠處那一身黑的女人,一手支著腦袋似乎已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心裏砰砰跳起來,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什麼動靜,牧雲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從寬長櫈上坐了起來,慢慢起身退出屋去,直到再次見到明媚的日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他也總算是歎了一口氣,回頭再看一眼,牧雲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這略微的錯愣之後,遠眺山下縣城的繁華縮影,莫名地熱血澎湃,快步往前衝去。
“哼哼,臭小子,果然乖滑的緊!”在牧雲走後沒多久,那女人就如鬼魅般已出現在門口,隻見她一把將頭套摘下,那頭套後麵還有個張牙舞爪的惡鬼頭花,說話間覺得氣不過,一腳又踢開門邊一塊大青石,那石上原來還曆曆在目刻著“此屋鬧鬼”四字,大青石少說也有百斤重,難怪半天來沒人敢進屋,隻怕看到這一切的人都得繞道走。不說其它,單單在這大青石上刻進那四字,便非尋常人力可為。
即便已過了正午最熱時分,待到牧雲氣喘籲籲趕到真定縣城東時,業已汗流浹背鬢發全濕了。真定縣是冀州西南重鎮,街集繁華,商賈雲集,幾乎不論時節,雖然此刻已過了早市,但恰逢小販門樓準備晚市,故而人來人往也絲毫不見冷清,反而擠進不少驢車馬車,顯得頗有些雜亂了。
牧雲對這條街很是熟稔,都是找人少的巷子抄近路,七彎八拐的,可有些苦了遠遠跟在他身後的那黑衣女人。女人此刻雖然還是一身黑衣,但蒙麵又蒙發的黑巾已除去了,露出一張標誌的俏臉,一頭利落的馬尾,惹得不少路人男子頻頻側目。
轉過一間酒樓,牧雲來到一處小販聚集的偏僻巷子裏,一眼望去,肩挑擔抗的,盡是些磚磚瓦瓦的苦力工。牧雲想是有備而來,隻粗略掃了一眼,便雙目一亮,笑著趕了過去。
“小蘭!小蘭!”牧雲朝角落裏那個落單的瘦弱男孩連聲喚著,一邊招著手。那少年原本焦急的麵龐瞬間舒展開來,望著牧雲,起身激動應道:“雲哥!”
“雲哥您總算來啦!我本以為今日遇不著您了!”這男孩頂多十歲上下,比牧雲矮了大半截身子,打著破補丁的灰麻布衣,又瘦又黑。叫小蘭的男孩人小鬼大,卻非一般眼力,上下打量牧雲一眼就露出疑惑之色:“雲哥,您這是……您怎麼穿這等下人衣服,臉色這麼差?”
牧雲訕訕一笑,看了看他眼前的竹籃,裏麵依舊是幾件精致的竹編掛簾,今次看那樣式似乎有點特殊,沒來得及細看,聽聞男孩這話,頗有些無言以對:“小蘭啊,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我承你一聲雲哥足矣,您這口頭禪須得好生改改了!”
“呃……”小蘭撓了撓腦袋,笑了笑點了點頭,小家夥卻不是那麼好糊弄,伸手指了指牧雲,睜大眼睛等著他回答自己之前的疑惑。牧雲這下可真有點犯難,這兩天發生那麼大的事,今日原本就是好險才堪堪趕來,又哪還顧得住以往的裝扮態勢,可看著眼前這小子非要跟自己“討個說法”的樣子,原本就不善說謊的他,實在有點無計可施了。
原來每逢初一、十五,牧雲都會來此地買小蘭的“花竹”,而每次他來買花竹的身份,都是趙家的“後院管家”,大戶人家除了總領大管家,其他別類的管家五花八門,牧雲每次又都穿得極為氣派,小蘭自然難辨其實,還真以為這世上有賞識他姐姐手藝的這樣的大好人。其實原本是不用騙小蘭的,但是在小蘭第一次出來趕集,牧雲恰巧將他從地方無賴手下救出後,聞聽他小小年紀父母雙亡,病弱姐姐又靠養藥得以度日,如此身世不禁讓牧雲感同身受深表同情,當時即便願意拿出全部錢財救濟於他,但無奈小蘭人窮誌堅遠非常人,偏生不受牧雲血汗之錢,萬般無奈之下,牧雲隻得謊稱身份,又言說趙府稀缺“花竹”這等稀罕物,府中出資,願以高價購得“花竹”,那小蘭畢竟生活不易,得牧雲那般說辭,便欣然應允,一來二去,這年餘間初一十五,兩人一買一賣,結下莫逆之緣。牧雲也漸漸成了小蘭姐弟的生存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