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的奉獻
吳冠中先生是蜚聲中外的中國當代著名畫家。他數十年來曆經坎坷而又苦戀家園,勤奮勞作且銳意創新,在多個方麵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吳先生早年負笈法國,關於西洋繪畫的理論與創作有堅實的基礎,後來又認真研究中國傳統繪畫理論,從中汲取豐富的營養。中西融合、古今貫通,使他視野開闊,素養豐厚,以自己大量的水彩、油彩、水墨研究的創作成果,努力建造著一座橫跨中西的藝術新橋。
他勇於革新,強調繪畫“變法”,反對陳陳相因,反對畫家自己重複自己。他在漫長的創作實踐中不斷地突破自己,超越自己,由此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他特立獨行,不怕被人誤解,勇於糾正時弊,敢於提出一係列鮮明的藝術觀點、藝術主張,例如土洋結合,為人民作畫,群眾點頭、專家鼓掌,風箏不斷線,“筆墨等於零”,繪畫的形式美,等等。他的這些觀點和主張經受了考驗,為新時期以來中國美術的不斷演進提供了思想的動力。
他又是一個才情橫溢的散文大家。他用筆回顧自己的一生,記述他的生活情趣,而他的藝術美文則在找尋著自己繪畫創作中的心路曆程或體悟心得。他總是忠實於自己。他的文章能打動人心,就在於其向往真善美,在於蘊含著中國文化的精神。
這些都是吳冠中先生的不同側麵。隻有把各個方麵綜合起來,我們才能看到完整的吳先生,也才能更為深刻地認識他的價值和貢獻。吳冠中先生不負丹青,不負中華沃土,因而贏得曆史的眷顧,獲得人民的青睞。
我在吳冠中先生的畫作和文字裏,在他的言行中,總感到有一種充盈其間的精神,有一股支撐著他的力量。在拜訪吳先生時,在與他的交談中,我得知這個精神、力量的一個重要來源是魯迅先生。他受到魯迅思想的哺育,受到他的偉大人格的感召,醉心於他那富有韻味的豐富的意境、深刻的筆法和洗練的文字。魯迅的強烈的愛國精神,疾惡如仇的性格,勇往直前、奮鬥不止的意誌,剛直不阿的硬骨頭精神,都在吳冠中先生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魯迅對吳冠中的影響是多方麵的。魯迅一貫重視美術,他認為,中國的藝術,既要有民族的特色,又不受舊的傳統思想和手法的“桎梏”;既要吸收外國藝術的精華,適應時代的潮流,又不能全盤照搬西方的一套。他希望中國的藝術能革新和發展,創造出具有嶄新內容和民族風格的藝術作品。魯迅對美術家陶元慶的繪畫評價很高,他在觀看了陶元慶的西洋繪畫展覽後說:“他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來寫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國向來的魂靈——要字麵免得流於玄虛,則就是:民族性。”吳冠中先生一生致力於油畫民族化與中國畫現代化,他的努力與探索,他的成就與貢獻,也完全適用魯迅對陶元慶的這個評價:勇於打破舊日的和外國的“兩重的桎梏”,“和世界的思潮合流,而並未梏亡中國的民族性。”從這個意義上理解他的“風箏不斷線”,就不隻是保持與人民群眾的關係,而且是堅持中華民族的魂靈的大問題。
吳冠中先生先後把自己八十多幅繪畫作品無償地捐獻給國家及有關博物館、美術館。無私的奉獻,高尚的情懷,早為世人所稱道。如今,他又把三幅作品捐給國家,由故宮博物院永久收藏。這三幅都是精品,是他的代表作,尤其是《1974長江》更以其特定的創作時代、精湛的藝術特色,在吳先生的創作生涯中具有特殊的意義。三十二年前的這幅作品,是未完成的巨幅壁畫的底稿,吳先生做了如是的說明:“我作長江,整體從意象立意,局部從具象入手,此亦我70年代創作之基本手法。江流入畫圖,江流又出畫圖,是長江流域,是中華大地,不局限一條河流的兩岸風物,這樣,也發揮了造型藝術中形式構成之基本要素,非沿江地段之拚合而已。”這說明了此畫幅的價值。它是吳先生70年代藝術實踐的總結,是他的風格的典型體現,又是而後三十年來新的畫風的序曲,因此它被有的專家稱為“裏程碑式”的作品。同樣作於1974年的《石榴》,畫了暴露出籽粒的累累果實,那飽滿的石榴,表現了生命的充實與無限。在《江村》中,小橋流水,白牆黛瓦,漂蕩的孤舟,有魯迅小說的影子,有作者童年的夢境與記憶,是鄉情的寄托與慰藉,也充分體現了形式美與意境美的結合。這三幅無疑都是吳先生的力作。
對故宮博物院來說,收藏吳冠中先生的繪畫代表作具有標誌性意義。人們知道,故宮博物院的收藏,絕大部分是清宮舊藏,是中國曆代藝術的精品。但是,藝術發展的長河是不會停止的。我們前人所經曆的一切是曆史的一個部分,我們今天所經曆過的一切同樣是曆史的一個部分,這就是通常所說的現、當代。在當代文化發展史上有價值的藝術品,與古代的藝術品一樣,同樣具有文物的價值。“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今天的藝術精品就是明天的“藝術史”。我們應從傳承民族文化的視角審視當今的藝術品,從保護民族文化財富的認識高度來承擔征集、收藏當代藝術精品的時代重任。如果在這個問題上缺乏應有的認識,坐失時機,我們就會犯下不可原諒的曆史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