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哨兵上了城樓,見木籠還在,木籠裏的人頭還在,心先放下了一半。楊作新見了,又從腰裏,掏出些銀錢,丟在二位腳下,說道:“是朋友,讓條道兒,從此兩清;不是朋友,今天你死我活,如何?”
兩位哨兵聽了,互相看了一眼,悄悄地從地上撿起銀錢。
楊作新見狀暗喜。但他也怕遲延,怕那兩個哨兵拿了錢又變卦,於是倒退著步子,下了台階。
黑白氏早在那山牆頭上等候。兩人相跟著,便往客棧裏匆匆而去。到了客棧裏,叫起睡著了的黑壽山,上山去尋那黑大頭的半截身子。
白日,黑白氏將該辦的事情都辦了,現在,道路熟悉,三人來到七郎山上,找到了黑大頭那半截身子。黑白氏用一根縫麻袋用的大針,粗針大線,將人頭草草地縫在了脖子上。縫好以後,仍舊放在土裏,楊作新拿起一把事先準備好的鐵鍁,將屍體掩埋了,堆起一個土包。土包的一左一右,埋的是張三李四。
至此,黑白氏從荒地裏,折來一根舊年的蒿草,掰成三截,權當是香,插在墳頭。插好香後,喚過黑壽山過去,跪著給黑大頭叩了三個響頭。黑白氏跪著叩頭,叩著叩著,哭了一聲,聲音剛剛出口,楊作新咳嗽了一聲,黑白氏趕緊捂往了自己的嘴巴。
楊作新站在一旁,看著這孤兒寡母,心中頗有一絲淒然。他默默地對黑大頭說:“大哥,你該瞑目了,那後九天的兄弟,都有了個好的歸宿。錢莊老板那裏,仇也報了,如今代替你的,正是他的人頭掛在那裏。至於那吳大員,他的大限,想來也不遠,通往西安的路上,有人在等著他哩!”
這七郎山上,不敢過久延挨,一行三人,當即下了山,重新回到客棧。回到客棧,大家不敢合眼,隻等天明以後出城。也不知那兩個哨兵,會不會張揚,楊作新想到這時,頗有幾分擔心。
那兩個哨兵,目送著楊作新與黑白氏走遠了,才回過頭來。今晚這事來得尷尬,兩個都有些心慌不定。將銀錢塞進兜裏,兩人去搬弄竹竿,重掛木籠。
竹竿隻是從根上斷了,重新安上,還可以用,隻是短了半尺。掛那人頭時,年輕的一位,覺得木籠輕了許多,借著月光一看,不是黑大頭的頭了,嚇得忙喚另一位。
另一位老兵,是個兵痞,他走上前來看了一眼,說:“你瞎說什麼,誰說不是的!”又說:“不管它了,掛上得了。咱們不說,誰也不知道,一會兒交給下一班,就沒咱們的事了。”兩人說著,將那木籠重新掛起,一會兒接班的來了,交過崗,兩人回被窩數銀錢去了。
到了早晨,城門一開,楊作新趕緊備好馱子,扶黑白氏上驢,又抱起黑壽山,放在驢屁股上,完了,牽著毛驢,上了街道。走到秦晉錢莊門口,隻見門口圍了一大堆人,說昨晚上這裏出了人命,那錢莊老板,叫人殺了,隻剩下這下半截身子,滿屋尋找,不見了人頭。有人正喊要報官。楊作新見了,不敢停留,牽著毛驢,匆匆而過。到了城門洞,一切如故,和昨日進城時,沒有什麼變化,楊作新壯著膽子,牽著驢,另一隻手按著槍,從哨兵跟前,大模大樣地出了城。出了城後,怕後邊有追趕,朝驢屁股上拍了一掌,毛驢撒著歡兒,上了一條山間小路。
卻說那城裏,左鄰右舍見錢莊老板的人頭,昨天還好好地長在脖子上,過了一夜,就不見了,心中害怕,有好事的,趕忙去報官。縣長見了,帶人來勘察了一番,也看不出個究竟,隻好叫人將那半截身子埋了,將這錢莊就地查封。
那吳大員定好今日啟程,昨天多貪了兩杯,起身得遲了點,這時聽見外邊人聲嘈雜,出來看是怎麼回事。聽說那錢莊老板的人頭,說聲沒了就沒了,心中驚疑,又問這錢莊裏,可曾丟了什麼東西。剛剛勘察回來的縣長,回答說,隻丟了一顆人頭,別的東西,一件沒丟。吳大員聽了,心中已有幾分明白,他要縣長到城樓上去看一看,看城樓上掛著的那顆,還是不是黑大頭的。
縣長換了件衣裳,去了一會兒,回來後又驚又怕,說那城門樓子上竹竿挑著的,果然不是黑大頭,而是錢莊老板的人頭了,兩個哨兵,寸步不離地守在那裏,誰竟有這日天的本事,雞不鳴狗不咬地,就把個人頭換了。縣長又說,把昨晚上站哨的,喚來,挨個兒問,不信查不出來。吳大員阻止了他,吳大員說,你省事些吧,哨兵一班一班地換,你去問誰去,就是誰手上出的事,誰也不會承認了,再說,這樁事也就不提它了,省得惹人笑話,且讓這錢莊老板,李代桃僵,掛在那裏,風光上一回吧,反正過上幾天,蒼蠅一擻,那麵目也就看不清了。
縣長聽了,也覺得這事不提為好,當下省了一樁心事,接下來,又想到這不速之客,能幹出這樁事情,那麼要取他的人頭,也不是太難的事。當時便摸著自己的脖頸,臉色十分難看。
縣長的神色,吳大員盡瞧在眼裏,老實說,他雖然麵皮上不動聲色,心裏也七上八下的,實在不踏實。他意識到自己該啟程了,於是打個哈哈,起身拱手,與縣長告別。
吳大員行前,突然想起,那後九天人馬,既然和錢莊老板過不去,那麼和他,豈能善罷幹休,陝北前往西安的路上,一向不太太平,說不定,有人就在梢林裏等著他,準備打黑槍呢。想到這裏,遂吩咐隨行人員,備一隻船隻,渡黃河去,過了山西,取道風陵渡回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