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氏想以一個房東大嫂的身份,找一下毛澤東,訴一訴楊作新的冤情。這女人一向敢作敢為,凡事自作主張,她想到這一層了,遺憾的是沒有直接去找。她想,得有個引薦的人兒才對,於是,便四處打問,去找她的娘家堂兄弟。我們知道,她的幾個娘家堂兄弟,很早就參加了革命,熬到這個時候,也都或文或武,有了一定地位。黑白氏找到了一個,提出了自己的這宗事情。其實這宗事情的原原委委,渠渠道道,她的那個堂弟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他麵有難色,他是陝北同誌,擔心這件事把自己牽扯進去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黑白氏的要求。

黑白氏在楊家,度日如年,又等了幾天,天天去堂弟那裏,聽回音。最後,堂弟終於吐了口,說毛主席工作很忙,他說了,群眾上訪的事情,找信訪部門處理。據推測,這個堂弟並沒有去找,這是他自己的話。黑白氏聽了,卻信以為真,於是她失望了,就在堂弟那裏,連人也不避,破口大罵起來,說到楊作新出生入死,一片誠心,最後竟落得這麼個結局;說著說著,又哭起來。堂弟見了,趕快把她勸走了。

這期間,黑白氏試著去闖了幾次保安處,但是正如蕎麥說的那樣,她都被警衛擋住了,最後一次,甚至連大門也不讓進。一向有本事的黑白氏,現在才真正是傻了眼了,她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決定還是去找她的堂弟。堂弟是個領兵的,她要堂弟,領了自己的兵丁,砸了保安處,救出她的楊作新。堂弟聽了她的要求後,張嘴笑了,說這事萬萬辦不得的,縱然他願意,手下人也不會跟他幹的。黑白氏見狀,耍開了“黑皮”,賴著不走。雙方磨蹭了好長時間,最後,堂弟答應,他去說一說情,讓他的堂姐和楊作新見上一麵,不過,不能聲張,要黑白氏穿上蕎麥的衣服,裝做蕎麥,去送一次飯。黑白氏見堂弟的忙,隻能幫到這個份兒上,知道再求他,也沒用了,於是應承了下來。

探視楊作新的這一天到了。早早地,黑白氏就坐在鏡子前,開始梳理自己的頭發。黑白氏這種類型的女人,她們沒有年齡,歲月不忍心在她們的小白臉和尖下巴上,刻下絲毫的痕跡。她的皮膚依舊是那種奶油白,一雙削肩,她的身段,好像是專門為穿那種中國式大襟襖所預備的,那麼妥帖、自然、灑脫。臉本來就夠白了,可她還是給臉上、脖頸上,淡淡地撲了一層官粉,以掩飾眉宇間兩點芝麻大的白麻子。頭發仍然是黑油油的,她將頭發,梳理整齊後,在腦後,綰了個盤龍髻,然後用一個銀簪子,從盤龍髻上穿過。黑白氏在收拾完畢,最後一次照鏡子的時候,才發現頭上有了幾根白發,於是她央蕎麥妹子,為她將頭上的白發拔掉。

蕎麥在一旁,早就把飯盛在了籃子裏,等著黑白氏動身。看著眼前的黑白氏,老實的蕎麥,不能不生出一絲醋意。自從黑白氏母子,風風火火地闖進楊家,口口聲聲地要見楊幹大,蕎麥心裏,就有底了。隻是,黑白氏邁著一雙小腳,為楊作新的事情,老著臉皮,四處奔波,又不能不使蕎麥感動。自從結識楊作新的那一刻起,蕎麥就深深地愛上和依戀上了楊作新,現在她才知道,除了她以外,世界上還有一個女人愛著他,而且感情甚至超過她蕎麥。想到這一點,她就很傷心,並且斷定,在他們結婚以前,楊作新肯定和鏡子前的這個女人,有過一段不尋常的關係。“他們是般配的,比我般配!她白———‘一白遮百醜’!”蕎麥為黑白氏拔白頭發的時候,從鏡子邊,看見了自己的麵孔,她悲哀地這樣想。

黑白氏好容易離開鏡子,提起竹籃上了路,走了約有二裏路的街道,來到了陝甘寧邊區保安處。黑白氏去的這個時間,是堂弟提前告訴她的,因此,大門口的哨兵沒有擋駕,窯門口的哨兵,也表現得很有禮貌,二話沒說,就打開了窯門,還破例給了黑白氏一個微笑。黑白氏沒有理哨兵,她哼了一聲,徑直提了籃子,進了窯門。

楊作新正站在牆壁跟前,盯著牆壁上的兩個字出神。他明顯地衰老了,背有點駝,他的頭發很長,黑白氏明顯地看見,他的囟門的那一塊地方,有一撮頭發變成了灰白色。他側身站著,黑白氏看見了他的半個臉,臉上長了串臉胡子,大約很長時間沒有刮胡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