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到姥姥家一定要樂,比平常還高興,別讓病人懷疑自己有病。為了做表率,她一進門就張羅打麻將,還嚷嚷今兒十一,咱就打十塊的。她讓她兒子站背後看,看他媽媽牌技提高沒有。他就乖乖立著,煙也不抽。他媽說最好搬個椅子坐她左手邊。她心疼累著兒子。
一圈下來我才弄明白我媽什麼意思,左邊剛好能擋住我姥姥的視線,而姥爺又隻是低頭看牌不瞅桌麵。我媽就把閑牌一張張地塞給我。每回都是她和牌,大家掏錢,有兒子在就是不一樣,而且還是打十塊的。
“閉門!自摸!”我媽又和了。
“你這牌怎麼這麼少呢?”我姥姥懷疑了。
“等會,我查查。”姥爺傾起身數我媽手中的牌。“一對,兩對,就四張牌?”
“不是十三張嗎?”姥姥說。
我媽被逼急了,轉身對我喊:“兒子!你偷你媽牌幹啥?”
有時候想想我一定骨子裏就是貪小便宜的人。我居然在楊秀清家住了下來。就是那張床,床單上的嘔吐物我倆誰也沒收拾,漸漸與多年睡眠的角質層摻雜在一起。每天入夢之前我都暗下決心,明天就逃離這豬狗不如的日子,可是第二天一睜眼看見午後的陽光心情又複雜了。我想真好,又省了一百塊,況且他還一日供我兩餐。
他每天都會與我談幾小時文學,一天一個新銳話題。有天下午,外麵雨下個不停,他食指指著窗外的行人說世界最偉大的作家是鄭淵潔。我把掉下來的下巴托住聽他的細細道來。他說童話的無形價值應該是有形價值的十倍,就是說那兩隻老鼠乘十就是十個舒特和十個貝塔,如果一個作者能把老鼠窩寫得那麼傳神,再有誰比他更配偉大這個詞?他問我明白了嗎,明白了嗎?看氣勢我若稍作遲疑,他就要按倒我,拿我下酒。
也是那天,雨停之後他蹲在窗前守彩虹,他說他從小就守這個,就是沒見過。他說他以前做保安,後來碰到持槍搶劫,子彈打掉了他的一隻耳朵。他還撥開頭發給我看。咦?真的是一隻耳朵耶!他還往山東運過青菜,但是當時還沒有車載GPRS,他一路往北一直到長白山才發現青菜已經爛了。除了這些他還幹過雜七雜八的事,沒前麵那麼不幸,但也沒開心的。相比之下,文學才是最靠譜的。
對,雖然他是廣東人,不過依然使用了靠譜,也讓我在第十章標題延續他的風格。很多次我絕望、失落、焦慮,我就想想他的話——相比之下,文學才是最靠譜的。
劉寶比我小一歲,但同我一屆。我高考那年在關心中國隊要被灌幾個球,韓國人敢不敢把大力神杯做下來。可是他不行,他在瀘州的一個縣城讀高三,他隻能關心以後怎麼辦。這也是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他十八歲想以後怎麼辦,二十三歲還在想這個,好像五年裏什麼都沒幹似的。
換個角度,作為將來時的以後永遠存在,所以你到八十歲的年紀還問這個都沒錯。他那時以為自己想明白了,他得考個好大學,最好還在大都市裏。他把全部心思用學習上,高中裏最大的樂趣是夜裏他們從寑室爬樓頂睡覺。二十多個男生隨便躺,把夜色當被子,也沒蚊子,滿天的星星。仿佛我為每個雪人起名字,同樣,有幾顆他命名的星星伴他高中三年。他最後一次見它們是七月六日。那天下午下了雨,夜裏雖然停了,卻還有些潮。沒哪個同學想在高考前夜著涼,就他一個人去。他猜廣州也許見不到你們了,告個別吧。為了讓自己離開家鄉,他沒報清華北大,選擇中山大學,這樣確保不至於落榜。再過三天,高考結束我將出門遠行,再過四年我會有一份好工作,再過——不知道多久——我會有個好老婆,好孩子,好房子,好車,反正都是好的。快點天亮吧。
以後的某一天,估計還是這個長假時間,劉寶和天主女孩第一次約會的地點在王府井教堂。來之前劉寶查過,顯得很了解的樣子反複說Missa,Missa!我們去做Missa!天主女孩沒應聲,半小時裏就跟聾啞女孩似的突然不動。坐在教堂裏他四處張望,他發現原來大多數的男生都是陪女朋友來的。他們尊重女孩們的信仰,可又由於信仰裏反對婚前性行為又對其憎恨無比。坐下來他們就沒消停過,打手機吃口香糖蹺二郎腿,他們準備牧師一進來就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