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過王中秋的胳膊,把衣袖捋起來,就見那胳膊腫得老粗,手腕處一道深深的紫色手銬印吃在肉裏,眼淚“吧嗒吧嗒”就下來了,說要你別出頭、別出頭,你不聽。又說,痛得厲害不,咱們去醫院開點藥。王中秋笑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不會和我離。李冬梅嗔道:想得美,回家就離。又說,這次多虧了六一。就回頭叫六一。說六一,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畢老板呢。王六一就打了畢光明的電話,對畢光明說王中秋已放出來了。畢光明說,放出來了就好,他們沒有為難中秋吧。王六一說,沒有,就是銬了一宿。畢光明在電話那邊笑了,說,王中秋在你旁邊麼?我和他說幾句話。王六一就對王中秋說,你老同學畢光明,要和你說話。王中秋黑著臉,說算了,沒臉和老同學說話。李冬梅說:什麼人,人家把你撈出來,你就一個謝字都不說?王六一把電話遞給王中秋,說,說幾句吧。王中秋躲過一邊不接。王六一便對畢光明說,你的老同學沒臉和你說話,讓我轉告謝謝你呢。畢光明笑道:他還是老樣子,愛麵子得很啦,你對中秋說,改天我去看他。王六一又再三說了些感謝的話。看看時間已近中午,王六一便提議找一家飯館去吃飯,也是為王中秋壓驚。王中秋說:你不說還不覺得,一說,我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了。還是昨天早上吃了早飯的呢。王六一說,他們飯都不給你吃。王中秋說,倒是有饅頭,可哪裏吃得下。就在**邊找了一家飯館,點罷菜,叫了一瓶二鍋頭,王六一給王中秋斟上酒,說:中秋哥,經過這一次,你還當意見領袖不?
王中秋黑著臉,半晌,長歎一聲,說:不當了,我沒有他們說的三個勇氣。
王六一說:三個勇氣?三個什麼勇氣?
王中秋說:他們讓我寫保證書。我說我不寫,我這是為民請命。他們就問我有沒有三個勇氣,要是有三個勇氣,那他們奉陪,要是沒有,敢緊寫保證書走人。我問哪三個勇氣,他們就說,有沒有和政府打官司的勇氣?有沒有一輩子受窮的勇氣?有沒有眾叛親離的勇氣。
王六一聽罷默然無語。
王中秋說:前麵兩個勇氣我是有的,要不是為了你嫂子,我要鬥到底。
李冬梅說:鴨子死了嘴巴硬,你要再敢鬧,我立馬和你離。
王中秋長歎一聲,說:不鬧啦,不鬧啦。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六一,你是不知道這在單杠上吊一晚上的滋味,一開始還不覺得什麼,吊到後來,又酸又痛又麻,真的是把這胳膊鋸掉的心都有。你知道我當時想什麼嗎?
王六一搖搖頭。
王中秋說:我就特別佩服當時那些鬧革命的**黨員,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拿烙鐵烙都不招供。當時我就想,要是把我擱在那革命年代,一烙鐵烙下來,什麼都招了。
王六一說:那時的革命者,是有信仰的人,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
王中秋突然把頭埋下來嗬嗬嗬地哭了起來。
李冬梅說,你哭什麼,這是飯館,讓人笑話。
王六一說:我哥心裏難受,你就讓他哭吧。
王中秋哭了一氣,抹幹了淚,抬起頭說:我以為我是個有信仰的人,沒想到,我的信仰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王六一心裏特別難受,說:哥,其實,我真的是挺佩服你的。你還記得夏子君先生嗎?當年教我畫畫的老師。那年我出門打工時,夏子君先生送過一首詩詠鵝卵石的詩給我。這麼多年來,我早就變成一塊鵝卵石了,你還是這樣有棱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