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叫聲一清二楚地傳進了屋裏。雖然現在佐代是被源十郎伺候著,但她也有些坐不住了,馬上站了起來,想走到後門看個究竟,而鈴川源十郎像對待親生母親般禮貌地製止了她,說道:
“好了好了,您就坐著吧。大概是時常往來的商人吧。鄙人出去看看。”
說罷,源十郎將手揣在懷裏,慢吞吞地走到膳房前看了看,有兩個人正透過汲水口邊的護板格子門向裏邊張望。
淺草田原町三丁目的房主喜左衛門與鐵匠富五郎—佐代的兩個擔保人一起到自己的宅邸來了,源十郎估計他們是聽了些不太妙的謠言才過來的,心裏有點兒不悅。
“你們幹什麼?找佐代老夫人有什麼事?”源十郎叉著腿站著,不容分辯地問道。旗本大人居然稱佐代為老夫人!喜左衛門和鍛冶富一聽便嚇破了膽,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兩人草草問候了幾句,一邊觀察著源十郎的神色一邊說,他們倆有些個人原因,若是大人宅邸內的情況允許,他們便想將佐代婆婆領回去,因而今天兩個擔保人才一同登門拜訪,想來請求撤銷幫傭關係……源十郎一聽,立刻豎起眉毛氣勢洶洶地說道:“你們說什麼?就為了你們個人一點小小的原因想把佐代老夫人領回去?你們兩個,是叫喜左衛門和富五郎嗎?”“是的是的,鐵匠富五郎,人稱鍛冶富。”“叫什麼都好。你們兩個都到前麵來,我有話要和你們說。”源十郎扔下這句話後,便大步流星地走到宅內去了。喜左衛門和鍛冶富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膽戰心驚地躊躇不前。這時源十郎折了回來,他將一把長刀連同刀鞘上的絛帶一起抓在左手裏,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看起來事態緊急。
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的喜左衛門和鍛冶富眼看著便想逃跑,而源十郎朝他們怒吼道:“喂!你們再上前一些!過來!喝!我讓你們過來!”不愧被稱為與力鈴源,源十郎的聲音裏透著一種煞有介事的老練,那張臉尤其適合威嚇人,足以讓兩個小商人嚇得直哆嗦。
“是,來了來了。這個距離您看可以了嗎?”兩個人戰戰兢兢地向前移了一兩寸,源十郎將大刀上的護手磨得鏗鏗響,厲聲斥責道:“不知是何人在說本宅的閑話四處造謠,你們一定是將這些市井匹夫的淺陋之見信以為真了吧?是不是?”“哎?”
兩個人反問道,都不太明白源十郎的意思。看他們手足無措地說不出話來,源十郎又說道:
“佐代老夫人還是和之前一樣留在我身邊,我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的。我源十郎雖然不肖,但還是懂得尊敬長者的。現在要讓你們見一個人,跟我到庭院前麵來!”
喜左衛門和富五郎鬆了口氣,離開後門朝左邊看去,通往裏院方向有扇折疊門。推開折疊門,兩人誠惶誠恐地來到內宅正廳,在放鞋石板前蹲了下來。
“你們兩個人都抬起頭來!這是佐代老夫人。”源十郎說罷,佐代接著說道:“哎呀,這不是喜左衛門閣下和富五郎閣下嘛。久疏問候了,兩位依舊健碩如昨,實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兩個人大吃一驚,抬起頭一看,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原本應該是女下人的佐代阿婆竟一副旗本大人生母的樣子,高高在上地坐著鬆軟的褥墊,正端莊地低下眼看著兩人。
那表情似乎是在接見身份低微之人一般。喜左衛門與鍛冶富差點兒失聲驚叫出來,他們抑製住內心的震驚,偷偷地用手肘碰了碰對方。旁邊的源十郎儀容端正,心平氣和地說了起來:
“人們常說,人不親,相貌親。佐代老夫人的容貌酷似鄙人的額娘,可以說她們兩人如出一轍,不,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唉,想盡孝的時候無奈父母已不在身邊,所以說行孝要及時啊……即使隻是端詳著佐代老夫人的容顏,也能令源十郎想起過世的額娘來,情不自禁地悲從心生。”
說著,源十郎還裝模作樣地眨著眼睛。
喜左衛門與鍛冶富如墮五裏霧中,恍恍惚惚地離開了鈴川宅邸。
“這可真叫人吃驚啊,是吧?喜左衛門兄。”“是啊,太讓人驚訝了,阿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嘿嘿,那簡直就是個退隱的老婆婆嘛。還說什麼‘兩位都如此健碩,實在是可喜可賀’……說實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嗬嘿,我都暈了頭了。”
“嗯,按大人的話來看,佐代阿婆與他的生母十分相像,所以他才把她當做親生母親,想盡盡孝—可是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在裝腔作勢。”
“裝腔?什麼意思?”“我在想大人心底裏是不是有什麼詭計—哎呀,我也許是杞人憂天,讓你見笑了,人老了就是會不自覺地想以後的事情,什麼都擔心得不得了。真是自討苦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