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景文似乎說得沒錯,萬家弼走了,回家鄉去了,礦山機械廠並沒有多少變化。也許有變化,但是一時間看不出來罷了——一個沒有公理的群體,它的未來會是什麼呢?具體地說,萬家弼的資曆、專業能力、工作成績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就應該有相應的地位——當然不一定要當總工——,而不是反而把他任意貶低。向耀明對萬家弼的看法是:“有你不多,沒你不少,你別太自以為是。”向耀明不但不懂機械設計,而且一點都不懂得為官在公而不在能的道理,他心裏沒有公理。
關於公理,肖燎原是很在乎的。當萬家弼被迫當了電話員之後,肖燎原覺得很不像樣,就曾經向茅景文請求過:“茅處長,能不能讓我代替萬工來接電話呢?”茅景文不同意,還說肖燎原看不清形勢。肖燎原又說:“但是,我總是很不好意思看萬工接傳電話。你知道,我來廠裏以後幾乎每一個設計都得到過萬工指點,所以在我心裏他總是值得我崇拜的。”茅景文怫然不悅,說:“你願意崇拜就崇拜吧!你可以當我不存在,但你得照顧到向總的情緒,不要太張揚了。”
茅景文和萬家弼畢竟做了十多年的同事,彼此感情還是有的。他也知道自己很對不起萬家弼。當向耀明要將萬家弼當成靶子時,茅景文心裏也很矛盾。但經過深思還是不得不服從向耀明的指揮,並且還要幫著出主意——須知茅景文要保住地位,僅僅會服從是遠遠不夠的。
對於向耀明,茅景文不僅自己要絕對服從,還要求其他人也絕對服從。因為肖燎原居然還想為萬家弼講公理,茅景文自然很苦悶。為了說服肖燎原,茅景文又向他講起了歪理:“如果論設計能力,連我也不得不承認萬家弼是首屈一指的。但現在的形勢恰恰對他不利,因為他越峰了。什麼叫越峰呢?就是爬山的時候不僅到了頂峰,而且繼續跑到了對麵的山腳下去了。萬家弼在工作上就屬於這種情況,他就是因為工作做得太完善,才導致自己倒黴的。你看任道遠就很老謀深算,他隻是跑到接近山頂的位置就再也不跑了,於是他不會倒黴。我自己呢,也隻是剛過半山腰,就搞起了日常管理。卜冬他們幾個還沒有到半山腰,但已經氣喘籲籲了。而你則已經從山腳下開始往上攀登,並且掌握了一定的技巧。熊豔虹則剛找到方向,甚至還不知道怎樣爬山,但她又看到了誰最會爬山,因此想向他學習。我們現在的政策是一種獎掖後進的政策,所以,為了鼓勵其他人,萬家弼就該退出技術工作崗位,否則管理就會出問題。也就是說,由於形勢所逼,萬家弼根本不適合繼續做技術工作了。”
茅景文的歪理說得好像無懈可擊,以致肖燎原即使敢於反駁也找不到言辭了。按照茅景文的歪理,即使將萬家弼予以開除也是可以的。肖燎原想到這一點,未免感到心寒。
盡管肖燎原預料到了萬家弼的日子將會越來越難過,但當他看到萬家弼的工資係數定得那麼低的時候,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實在太難為萬家弼了,難怪他會氣得變態。
也算是萬家弼命好,遇上黃漢閣這個良醫,並沒有走多少求醫問藥的彎路,就直接找到了最佳處方:靜心休養。如果遇到庸醫,要他打針,吃藥,做手術,說不定還會一命嗚呼呢!
萬家弼好像是傷了元氣,一直到上了火車,還是有點體力不支似的,肖燎原不得不一邊照顧萬家弼一邊找座位。他們的座位在車廂中部,肖燎原先讓萬家弼坐下,然後放好行李。等肖燎原也坐下來,萬家弼已經閉上了眼睛——他看上去很疲倦。對麵坐著一胖一瘦兩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很難看出他們的身份,但兩個人看上去都很精神,很快樂。
天氣是好的,隻是有一點熱,車廂裏麵連空調也不用開。等了幾分鍾,火車就開動了。再過一會兒,就有人推著小車來賣食品和飲料了。肖燎原問萬家弼要不要買點什麼吃的,萬家弼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