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這幾天一直在做一個奇怪地夢:
在夢裏,她變成了一棵草,一棵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她靜靜地在靈河岸邊生長,看著冬去春來,草長鶯飛,四季輪回,靜靜地聽著秋季紛紛落葉飄向大地的聲音,春季柳條抽芽的聲音,皚皚白雪下種子沉睡,魚兒在靈河的冰層下遊動,河邊姹紫嫣紅的花開了又枯萎。在流轉的光的陰影中,夜空的星圖不斷變幻,河水中矗起高山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河邊的種子幾百代地抽出嫩芽長成大樹又悄悄枯萎。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
她總是微笑著,微笑著看著身邊的一草一木,她不能動不能走不能說話不能流淚,隻能一直微笑。每天她隻能看著朝霞萬簇金箭似的霞光,從雲層中迸射出來,一直看到晚霞的濃烈色彩也漸漸死去,天界不再透明,黑色的天幕將整個世界帶入一片死寂。這時靈河邊的花草樹木都休憩了,隻有她還獨自站在越來越寒冷的靈河邊,沒有人會來叫她回家,沒有人會理會她,這個時候,她就開始獨自傷心。
靈河中住著一位女神,一位“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女神。她時而明媚如春風,給靈河披滿霞光;時而陰鬱沉悶,在靈河掀起波瀾。女神住在靈河的島上,峽穀是她的羽扇,礁石是她的行宮;夜裏,她曳著白衣藍裳,頭上插著新月的梳子,胸前掛著明星的瓔珞翩翩地飛行於海波上。每當看到絳珠仙草暗自傷心時,她便寬慰仙草;“不用怕,每一株絳珠仙草都會等到她的神瑛侍者。”
絳珠仙草聽不懂她的話。她隻能默不作聲地獨自站在靈河邊遐想連連。群山環抱著靈河水虛無縹緲,若隱若現,蒙蒙迷霧中,一切是那麼不可捉摸,一切又都是那麼耐人尋味;萬籟俱寂中,隻偶爾從遠遠的靈河另一端傳來一聲又一聲悠長而尖厲的精衛夜啼聲,劃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的夜空,更是增添了無窮的寧靜。
她就這樣在靈河邊站了幾千年。漸漸地,她越來越絕望,越來越孤獨。甚至在漫天都是絢麗動人的彩霞時她也隻感到黑暗和孤獨。她的心裏隻有無邊的黑暗,黑暗中透明的魂靈不斷地在呐喊:“給我一段真正的生命吧。”她的身邊,是無窮盡的,被浩瀚無垠的蒼穹凝結了的虛無。她的眼睛看著那一片無邊的黑暗,心裏想著;“讓我有一段真正的生命吧,哪怕隻有一天。讓我把我心裏的話說給另一個人聽。”她一直在等著某一天,會有一個人站在他身邊傾聽她所說的一切。哪怕在那一天之後,她會麵臨魂飛魄散的命運,她也不會後悔。
終於有一天,靈河邊出現了一個少年。少年英姿颯爽,他昂首站在盛開的櫻花樹下,頭發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澤,脖頸處的肌膚細致如美瓷。他優美如櫻花的嘴唇,細致如美瓷的肌膚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迷人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
他身材欣長,穿著一襲冰藍的蠶絲長衫,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那笑容溫婉佻達。下巴微微抬起,狹長的丹鳳眼中,有星河燦爛的璀璨。他外麵罩著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係玉帶,手持象牙的折扇。那時正是春季的花月夜,芙蓉在月下妖嬈,淺紅色的新蕊,明媚的像要召喚春天。
絳珠仙草輕輕地在心底歎息。她原本想放棄這無窮無盡沒有樂趣的生命,不再吸取養分。本來憔悴不堪的心見了這少年,竟開始新鮮活泛起來。少年輕輕撫摸著仙草,說:“吾日以甘露灌溉,望爾早日恢複原形。”
此後的每一天,少年如約前來。他不辭辛勞,孜孜不倦地灌溉著絳珠仙草。夜幕降臨時,他會在她身邊舞劍,吟詩,為她驅除濃重的夜色中的孤獨。
絳珠仙草永遠也忘不了那些美麗的夜晚,空氣中彌漫著梔子花的甜香,夜色,漸漸布滿天空,無數的星掙破夜幕探出來,夜的潮氣在空氣中漫漫地浸潤,擴散出一種曖昧的氛圍。仰望天空,璀璨的星空格外澄淨,悠遠的星閃耀著,像細碎的淚花……隻是那樣的月色如水,也唯有這般的月色,才能不在這樣的男子麵前自慚形穢、失了光華。他在夜色中舞劍。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劍若霜雪,周身銀輝。雖是長劍如芒,氣貫長虹的勢態,卻是絲毫無損他溫潤如玉的氣質。就像是最安謐的一湖水,清風拂過的刹那,卻隻是愈發的清姿卓然,風月靜好。
劍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環他周身自在遊走。帶起衣袂翩躚,頃刻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若這般舞劍,他就欲乘風歸去一般。足不沾塵,輕若遊雲。她靜靜地看著,隻覺得是哪裏的雲彩不小心飄落了凡塵。
天氣晴朗,月色正好時,少年也會吹笛子給她聽。他輕輕地把溫潤皎潔如同月光的白玉笛移到唇邊,雙目低垂,朱唇輕啟,悠揚的樂曲在笛孔間誕生。他十指翻飛,沉醉在自己的樂世界裏。那笛聲時而高亢激昂,時而歡快有趣,那音節就如潺潺流水般綿綿不絕,如淳淳溪水般清脆歡快。絳珠仙草深深地陶醉在這美妙的笛聲之中,久久難以釋懷?????
優美的笛聲,讓所有的生物都置身於美麗的夢境。在笛聲的澆灌中,鮮花開遍了她的整個心田。整個世界都在聆聽這讓人沉迷的笛聲。
絳珠仙草既受天地精華,複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他如往日一般帶著甘露前來,卻發現她已經不再是一棵不能動不能走不能說話不能流淚的仙草。她拈花一笑,笑容比天邊的朝霞還要燦爛。少年還在迷醉她嫣然笑靨的那一刹,仙草的衣袂已經隨她曼妙的身姿旋轉。她仿佛是月宮飄落的嫦娥,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麵若夾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蕩漾。她足尖輕輕一點,完美的旋轉後,水袖在虛空中淺淺的一抹,就像是要撥開綿綿的雲彩。在層層疊疊的裙尾紛紛垂下後,一切事物似乎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誰知她的裙角此時又悄悄揚起,翩如驚鴻的舞步猶如風吹。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帶給人沁透心底的震撼。
少年微笑道:“很好,你已經有了人形,可以前往大千世界,萬丈紅塵中體驗真正的生命。”
“你能陪我一同前往嗎?”絳珠仙草有點失望。
“恐怕不能啦。但是如果有緣,我們終究能夠相見。”少年心中微微有些不舍。畢竟是自己為之付出過的一條生命,仿佛如同自己的手足一般,就這樣別離,究竟有些不甘心。
“你叫什麼名字呢?”絳珠仙草心如刀絞。
“赤霞宮神瑛侍者。”少年微笑著。他清澈如泉,深邃如井的眼眸凝視著絳珠仙草良久良久。時間流逝如此迅速。四條金色的龍頭馬身的異獸,拉著燃燒著火焰的戰車,應和著悠長而低緩的長號角聲,在天空劃過美妙的弧線。“司晨啼曉”的昴日星官的車冕遠去了,天邊一艘揮動著翅膀的銀色大船駛來。司月天神吳剛緩緩拉動著船兒的纖繩。西邊的晚霞又一次映起少年欣長的身影,一曲離殤的笛音在夕陽中流蕩,漾在他的心頭。
“仙草,你知道嗎?你曾經帶給我很多快樂。”少年說。
“我嗎?我從沒有陪你歡笑,也未曾陪你流淚。”仙草說。
“是的。我卑微地生活在諸神之中,沒有背景權勢,隻能象一個樂伎伶人,陪著他們哭陪著他們笑,久而久之,也不知自己的悲喜。但我很孤獨,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人領會我的心情。我幻想著我在一個簡單的世界中,那裏隻有我和我所愛的人,沒有神,沒有妖,沒有其他人,沒有人間的一切瑣碎,卻有一切你所希望得到的東西。但真正的生活在那裏,我很孤獨,因為我是一個侍者。那一天,我在三生石邊看到了你,你是那樣嬌小婀娜,在寒風中戰抖,周圍沒有你的兄弟姐妹,隻有你自己。我看到了一個比我更卑微更弱小的生命。那一刻,我決定要幫助你。我用我所有的時間來陪伴你,為你舞劍,為你吹笛;我把我的真心澆灌著你,看著你逐漸茁壯,恢複生機,修得人形。
你的今天是我盼望了許久的,答應我,好好努力,做好你自己,活出自己的精彩。”少年說到最後,聲音哽咽。
“可是我怕我無法麵對這個紛擾的世界。”仙草還想挽留少年。
“你幾千年來不動不說話,也許會害怕世間飛速變化的事物,害怕千百萬個不請自來的和你產生種種糾葛的人類。但是,你要知道,從你成為人類的那一刻起,你能自由的掌握自己的時間將變得很短很短,你能這樣自由地感受到自己的思考的時間猶如白駒過隙,極為短暫。現在的你,能歌能舞,會說話會哭泣,能感受生命帶給你的一切悲傷和痛苦。為了這短暫的時光你要盡力的去抓住你所遇見的。要知你生命中所出現的,都是修煉了幾千年後,經曆了漫長的時光才姍姍來到你的麵前。我沒有辦法再幫助你啦,我隻能告訴你,在每天灌溉你的甘露中,我都加入了我心尖上的一滴血,當你在萬丈紅塵的人世間感覺到痛苦和無助時,如果你還願意記起我,我就會來到你身邊,給你力量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