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垂著青紗帳的宮車,由十餘名太監和禁衛護著,匆匆駛出了太極宮。穿過寬闊筆直的朱雀大街,出了朱雀門,向西拐個彎,朝感業寺急馳而去。唐代京都長安。盛夏的中午,炎風酷日,鑠石流金。蒼空伸展出去的不規則的弧形線條,那貪婪和放縱的樣子,仿佛要把大地當做情婦擁進懷裏似的。天熱得發了狂,風像惡鷹一樣嘶叫著,道路上塵土播揚,空中彌漫著燃燒的焦糊氣息,回旋著炙人的熱浪。轔轔的車輪聲打破了慵懶和沉悶的寂靜。馬背上的太監和禁衛們揮汗如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喘得透不過氣來。乘輿內的貴人,雖然鬆開了腰帶,敞開了衣襟,搖動著羽扇,也止不住涔涔的汗水。內監高延嗣策馬湊近車窗,壓低嗓子尖聲問道:“陛下,累了吧?前頭有一片林子,要不要停下來歇會兒?”不歇,不歇:噢!輦內坐的原來是當今天子唐高宗李治。五月二十六曰是其父皇唐太宗李世民駕崩一周年的忌日。從二十三日至二十九日,前後忙碌了七天,在群臣的拱擁下,完成了祭祀儀典。啟駕回宮不久,他借口心中煩悶,出城進香,悄悄乘輿離幵了內廷。李治即位之後,詔命舅舅長孫無忌擔任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擢升李積當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賜封中書令褚遂良為河南郡公。第二年,改元永徽,立王氏為皇後,封嶽父王仁佑為魏國公,嶽母柳氏為魏國夫人。李治在召見各州府的朝集使時,虛心地對他們說:“朕剛剛登基,如果有對百姓不便的事情,你們都應奏陳,未盡之言,可以上書補奏。”
從此,他每天引見十名剌史人閣,詢問民間疾苦及從政措施。洛陽人李弘泰舉報長孫無忌謀反,李治大怒,不經審判,命令立即處斬。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是先帝托孤的大臣,二人盡心輔佐,李治也很尊重禮遇他們。大唐保持了強盛的國力,政局穩定,萬民樂業,朝野稱頌,承續了貞觀朝的遺風。這一時期,可謂國泰民安,百事順遂。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後宮掀起了立誰當太子的爭奪戰,由暗轉明,愈鬧愈厲害。李治現有四子二女。貞觀十七年四月他被立為太子時,宮女劉氏跟他生下了陳王忠;後來鄭氏生了次子原王孝;楊氏生第三子杞王上金;蕭淑妃得寵,生了第四子雍王素節,以及長女義陽公主、次女宣城公主。王皇後一直沒有生育,立嫡無望,蕭淑妃乘虛而人,要求李治立素節當太子。素節聰明伶俐,年方五歲,便開始學習古詩,李治也十分欣賞這個兒子。可是,淑妃與皇後從來勢不兩立。早在王氏為太子妃時,乖巧俏麗的蕭良娣就爭得了太子治的寵愛,讓王氏經常獨守空房。如果素節立為太子,那麼,再下一步她就會奪取皇後的寶座。王皇後采取了緊急措施。她的舅舅柳奭當上了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加入了宰相班子。皇後召柳奭和父母進宮商量,收陳王忠做養子,爭取立忠當太子。專權朝政的長孫無忌也偏向於這一謀劃。因為忠的生母出身低賤,當太子也好,做皇帝也好,都好對付,對他也利多弊少。天平明顯偏過去了。孤立無援的蕭淑妃別無他法,惟有死死纏住李治不放。李治本來心煩,忙完祭祀回到後宮,由宮女服侍他脫下袞冕,換上便服。剛剛落座,淑妃就蹙著眉尖哀求道:“臣妾替你的愛子素節求你啦,皇上,夜長夢多,快下達冊立太子的詔書吧。”
“你是逼朕,還是求朕?”李治額角上的青筋隨著呼吸一鼓一漲“是你親口答應的,怎麼能說我逼你呢?”“欲速則不達。我說了這事隻能慢慢來。”
“你呀,什麼都好,就是缺少主見,不像父皇那樣決斷,說幹就幹。”
“我本來不是當皇帝的料,是舅舅他們把我扶上來的。”
“嗬,因此你就把朝政都交給他去處理,甘心情願做個傀儂皇帝。”
“放肆!”李治咽幹口燥,端起宮女奉在幾上的茶杯想喝茶,手一抖,潑出來的茶水打濕了衣袖。蕭淑妃準備把素節召進來一起求他。李治厭倦地瞟了她兩眼,腳一頓,跨出了門檻。走出淑妃的寢殿,他遲疑了片刻:“到哪兒去呢?”“陛下,你臉色不好,先去王皇後那兒坐一坐吧。”
髙延嗣勸說道。“那裏更煩人,不如出去走動走動。”
“依老奴看,遊山還不如逛廟。”
“對,去感業寺。”
“去那個尼姑庵?”“不錯。朕早就想去那裏,可惜一直抽不出身。髙公公,你趕快做好準備,立馬動身。呃,不用鹵簿儀仗,謹防泄密。”
爭寵和爭立太子的鬧劇愈演愈烈,偌大的後宮簡直成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戰場。李治從小身體虛弱,又是一個多情的種子,還有個眩暈的毛病。如今後宮巳無安寧可言,他頭昏腦漲,像要爆炸了似的,隻想找個清靜的出處調劑一下精神。高延闌略一提示,便很快想起了感業寺裏的武照。武照是他昔日的情人。李治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他十五歲當上太子參加太極殿早朝後,隨父皇進人兩儀殿,發現有一雙秀媚含情的丹鳳眼在瞅著他,秋波盈盈勾人心魂,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趁著父皇和長孫無忌等近臣議事時,他偷偷地打量了這位侍女。隻見她寬額方頤,粉麵含春,身材健碩而修長,婷婷然,嫋嫋然,飄飄然,全身洋溢著十八九歲的成熟女子的青春活力。當兩個人的目光相遇時,太子感覺好像沐浴在融融的陽光之下,每一根血管都注人了暖流。武照趕緊低下頭去,雖然有違心願一她隻想從眼神的交流中鞏固太子的鍾情一但在明察秋毫的李世民麵前,誠惶誠恐的武照不得不收束自己,小心謹慎。這種奇妙的相通感,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親密感,二者恍如獲得了新生似的格外感奮。李治像蜜蜂戀花一樣,心旌搖曳,朝思暮想呼吸這愛的芳香。他從此主動地廝守著父皇,親聆教誨,學習處理朝政,借此機會多瞧一瞧令人銷魂的武照。李世民對於太子陪伴自己不知另有原因,以為純粹是熱心政務,深感欣慰。父子的感情愈來愈融洽。李治得知當年為爭奪太子位,而被幽禁的胞兄承乾和泰,環境惡劣,生活艱難。他誠摯地奏請道:“承乾和泰衣食太差,不利於改過自新,懇請父皇改善他們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