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悲慟之感無法抗拒地從心田生起時,目能所見的光源不知不覺地盡數退去,純淨無比的黑暗之中,少年單薄身軀如同一尊雕像般瞬間僵滯住。不過是一聲噫歎而已,卻是令得少年不知不覺陷入了精神世界瀕臨崩潰的大險之境中。
驟然間侵入精神世界的負麵情緒如同一股股直麵拍擊陡峭崖壁的山風,卻是以近乎變態的速度悄無聲息地風蝕掉心崖表麵的築起的防備之守。
失守的精神世界裏,少年身處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這是一片被清冷月光籠罩著的屍海。天空中沒有一粒星辰,皎月如同一隻巨大的怪瞳散發著令人心生淒涼悲憫的蒼白光輝。
少年惘然地站立在漂浮著數以萬計死軀的無邊屍海之中,腳下不知踩踏著誰人的屍骨,少年目光緩慢地移動,借著清冷月輝,他瞧見了毫無生機的漁姨仰麵浮在一處,往日妖嬈嫵媚的麵容此時白如宣紙,鮮豔奪目的裙袍已是被漆黑的海水浸泡得褪盡顏色。
目光極不自覺地緩緩遊離,漁姨的身旁是無數他從未見過的陌生麵孔,漸漸他分辨出越來越多自己曾所熟悉的人漂浮在屍海之中,冷風呼嘯而來,海潮推動,不時有漆黑的浪花兒在密集浮屍之間的間隙跳躍而出……
海平線處一座巨大、裹著極淡藍色光輝的城堡悄然浮出,少年目光還未來得急將巨大城堡的輪廓掃視完,便隻見一道極細的銀光帶著極為恐怖危險的氣息正以反物理概念的速度自海平線處向著自己射將而來。
慕邊明白這一切都是幻覺,然而他也清楚,即使這隻是幻覺若被這一道厲芒擊中精神體,那麼後果也是不堪設想。於是他試著移動身形或是調動天地之息做出一些必要的抵抗或是躲避。
然而雙腳如是灌鉛,這片空間內能夠調動的天地元氣幾乎為零……
帶著極為恐怖與危險氣息的銀芒越來越近,慕邊低頭看一眼腳下所踩踏的屍骸。其實不難辨認,腳下虎背熊腰衣著與這片屍海當中所有人相異的人,正是此生之前與自己隨大型掛車一同墜下白霧迷茫之中的三名跟車夥計其中之一,而典當鋪老鬼的屍身也在這低頭的一眼之內。
一時間瞬息萬念,險些就要以身犯險強行將體內五髒六腑的位置錯開來,隻在銀芒已然欺近身前的一刻,少年忽然間意識到了一點。
精神力……
這是一片虛數空間,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一隅。
既然是精神世界,那麼天地元氣自然無法從雪山氣海當中轉至此間;那麼在此間天地中,所能一用的除了精神之力便別無其他。
………
………
飛速射將而來的銀色芒刺驟然間停止了一切做功,若不是其周邊能量還在緩緩消退產生了刺眼光芒一闊一縮,慕邊甚至覺得此刻間時與空皆是凝固住了。
心驚未平。
少年極是虛弱地垂下眉眼,隻見力量消退殆盡的銀色金屬細箭就停頓在顎下十寸之處,與胸襟之前單薄布袍僅有二指間隙,銀箭不待慕邊目光收回便無力地從半空垂垂墜下,落在慕邊腳尖前方。
“太慢了,悟得慢,做的也慢,不過境界隻是如此,也還算過關……”
蒼老的話語在耳旁響起,語氣中似乎還帶著些許失望,隻是這話音落下的瞬間,慕邊忽而察覺到控製精神世界的主動權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意隨念起,念行意動……幽深恐怖的灰黑色屍海在一瞬間變化為一片碧藍汪洋,湛藍天穹中浮雲棉白,悲慟心悸之感也漸漸被驅逐而去。
空曠的大殿廳內少年眼皮才睜到一半便又無力地闔上,精神透支使得少年再無一分一毫力氣在這片奇異的空間之內站立住腳跟,他像一個泄氣的皮球般癱軟倒地,倒下的瞬間下意識地想到典當鋪老鬼的遺體,心中忍不住生出巨大愧意。
癱倒在地的少年身旁橫放著一樽通體晶藍泛著流光的玄冰棺,典當鋪老鬼安靜祥和地躺在其中。
牛蓬真君沉默肅穆注視了好一會兒後,緩緩自語道:“今世結友四百年,冉老鬼你身中奇毒百來年,這百年來都是老夫為你左右奔波尋靈藥續壽,然如今你這老家夥就是死也不等老夫見你最後一麵,還給老夫留下一堆爛攤子……”
殿廳之內沒有窗戶,塔外黑夜和白晝仿佛與此間毫無牽係。慕邊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睜開雙眼時環顧四周依舊是處在殿廳之中,身下墊著一張厚而柔軟的獸皮,牛蓬真君的身影卻是不在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