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祖璋
滿天的繁星在樹梢頭輝耀著;黑暗中,四周都是黑的樹影;隻有東麵的一池水,在微風中把天上的星,皺作一縷縷的銀波,反映出一些光輝來。池邊幾叢的蘆葦和一片稻田,也是黑的;但蘆葦在風中搖曳的姿態,卻隱約可以辨認,這蘆葦底下和田邊的草叢,是螢火蟲的發祥地。它們一個個從草叢中起來,是忽明忽暗的一點點的白光,好似天上的繁星,一個個在那裏移動。最有趣的是這些白光雖然亂竄,但也有一些追逐的形跡:有時一個飛在前麵,亮了起來,另一個就會向它一直趕去,但前麵一個忽然隱沒了,或者飛到水麵上,與水中的星光混雜了;或者飛入蘆葦或稻田裏,給那枝葉遮住,於是追逐者失了目標,就遲疑地轉換方向飛去。有時反給別個螢火蟲作為追逐的目標了。而且這樣的追逐往往不止一對,所以水麵上,稻田上,一明一暗,一上一下的閃閃的白光與天上的星光同樣的繁多;尤其是在水麵的,映著皺起的銀波,那情景是很感興趣的。
這是幼年時暑假期中在鄉間納涼時所見的情景。當時與弟妹等一邊聽著在烈日中辛苦了一日才得這片刻安閑休息的鄰舍們的談笑,一邊向螢火蟲唱著質樸的兒歌:
螢火蟲,
夜夜紅;
飛到天上捉蚜蟲,
飛到地上捉綠蔥。
在這樣的歌聲中,偶然有幾個飛到身邊,趕忙用芭蕉扇去拍,有時竟會把它拍在地上,有時它突然一暗,就飛到扇子所能拍到的範圍以外去了,這時就是追了上去,也往往是不能再拍著的。被拍在地上的,它把光隱了,也著實難以尋覓;或又悄悄地飛起,才再現它的光芒,也往往給它逃去。被捉住的最初是用它來賭勝負,就是放在地上,用腳一拖。在地上劃起一條發光的線,比較哪個人劃得長,就作為勝利。不消說,這是一種殘酷的行為,真所謂“以生命為兒戲”的了。後來那些幸運的個體不會這樣被犧牲,它們被閉入日間預備好的鴨蛋殼裏,讓它們一閃一閃,作為小燈籠。就睡時就攜到枕邊,頗有愛玩不忍釋手的樣子。但大人們以為螢火蟲假如有機會鑽入人的耳內,就會進去吃腦子,所以又往往被禁止攜入房間裏的。
螢火蟲是怎樣發生的,鄉間沒有談起;但古書上卻說它是腐草所化成的。去年那號稱中國第一家的老牌雜誌,竟發表過羅廣庭博士的生物化生說,所以腐草化螢,大概是可靠的。但羅博士經廣東方麵幾位大學教授要求嚴密實驗以後,一直到現在還未曾有過下文,至少那家老牌雜誌,沒有再把他的實驗發表過,大抵羅博士已被他們戳穿西洋鏡了;那麼腐草為螢的傳說也就有重行估定價值的必要。
原來螢有許多種數,全世界所產能夠發光的螢有二千種,形態相像而不能發光的也有二千種。我們這裏最常見的一種是身體黃色,而翅膀的光端有些黑色的。它們也有雌雄,結婚以後,雄的以為責任已盡,隨即死去;雌螢在水邊的雜草根際產生微細的球形黃白色卵三四百粒,也隨即死去。這卵也能發一些微光,經過廿七八天,就孵化為幼蟲,幼蟲的身體有十三個環節,長紡錘形,略扁平;頭和尾是黑色的,體節的兩旁也有黑點。尾端有一個能夠吸附他物的附屬器,可代足用。尾端稍前方的身體兩側還有一個特殊的發光器官,也能放青色的光。日中隱伏於泥土下,夜間出來覓食。它能吃一種做人類肺蛭中間宿主的螺類,所以有相當的益處。下一年的春天,長大成熟,在地下掘一個小洞,脫了皮化蛹。蛹淡黃色,夜間也能發光。到夏天就化作能夠飛行的成蟲。看了這一個簡單的生活史,腐草為螢的傳說,可以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