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母兔真怪,很有點像西洋婦人。”
兔兒漸漸大起來了。皮膚也漸漸粗糙起來了,起初嫩得和緞麵一樣的,漸漸像鮫魚皮一樣了。滿了一個禮拜,眼睛總還不容易睜開。
就在滿了一個禮拜的那天晚上,曉芙走去關門的時候,突然又聽見一聲尖銳的鼠叫聲。啊,兔兒又被踏壞一個了。這回是一隻頂大的黑的,踏傷了左邊的前腳,幸還不至於死。曉芙在電燈光下趕快把了些沃度丁幾、脫脂棉和裹帶來替它把傷處護好了,心裏著實難過了一下。
從此以後這隻兔兒就成了跛腳,我們便叫它是拜倫(Byron),還有兩隻,一隻紅的大些的,我們叫它是雪萊(Shelley),一隻黑的小些的,我們叫它是濟慈(keats)。
我們這三位詩人,在第十天上才睜開了眼睛,身上的茸毛也漸漸長得和海虎絨一樣了。拜倫和濟慈是灰黑的,雪萊卻是黃的。
我們的三個兒子也就成為了三位詩人的保護者(Patron),大兒保護拜倫,次兒保護雪萊,三兒保護濟慈。不過這幾位小小的保護者也和一般藝術家的保護者一樣是等於玩弄者罷了。最有趣的是才滿歲半的三兒,連他自己才勉強能如鴨子一樣簸行得兩步,他卻愛用他肥胖的手兒去把濟慈提捉。或是橫提,或是順提,或是倒提,無論身上的哪一部分都不管,總是用手去捏著,便跑著歡笑起來。好在柔順的兔子,不齧人也不抓人,所以小兒們也決沒有受驚惶的時候。
兔子的不作聲息,真到了可以令人驚愕的地步。
母兔從早到晚隻是默默地齧些青草,把周身的神經十分緊張著,不住地動著唇,屹著耳,凝著眼,警備著敵人的傷害。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好像上了發條一樣,立刻遁逃起來。
兔兒自從睜眼後,也漸漸發揮起這些本能來了,遁逃的神速真是令人想到“狡”字的徽號是應該專屬於它們的。
但是它們的爪牙不足以保護自己的身體,它們的嗜好隻是些青嫩草苗,它們沒有傷人的武器,也沒有傷人的存心,而它們的敵人卻是四麵環布!它們假使沒有這銳敏的神經和神速的四肢,它們在這地球上的生存恐怕早已歸於地質學家的領域了。
我聽見兔子的聲音,如像鼠叫一樣的,隻有三次。第一次是我最初踏死胎兒的時候。第二次是曉芙踏傷拜倫。拜倫自從破了腳以後,身體的發育漸漸停滯了。跑路也不十分敏捷。曉芙特別愛憐它,我也時常加以注意。但是它又使我們聽著第三次的鼠叫了。
自從母兔生產以後,每逢晴天我們便把它拴在園子裏的一株橘子樹下,三位詩人是自由地放在它們的母親旁邊的。
那是一天晚上。我們拿著碗筷正要吃晚飯的時候,突然又聽見我們聽見過的一種哀切的鼠叫聲,大家都驚屹了起來,立刻跑向園裏去。
——“啊,貓子,貓子,拜倫銜去了!拜倫銜去了!”
我們看見一隻雄大的黑貓,銜著那腳上還帶著裹帶的拜倫,向鄰家的茅屋頂上跑去。我們吆喝它,它從屋頂上掉轉身來把我們凝視著。我們又不好投石子去打,怕打壞了別人家的茅屋。我們隻得瞠目地看著我們的詩人在那黑毿毿的惡魔的口中死去。